(十四)

花冈和解，像一道巨大的伤口，割在原告方身上。原告和他们的律师以及他们的支持者都感到创巨痛深，而当年的加害企业鹿岛组却只拿出了九牛一毛就洗清了自己的一切罪责，从此一了百了，心安理得。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我也赞成这种说法：花冈和解，是原告方的失败和耻辱。

可问题是这个失败是谁造成的。

其中一个主要角色，我至今还没见到，我怀着强烈的期待，等待着有机会和他面谈的那一天。

他就是花冈诉讼案代理律师XML。

为了花冈事件的最终解决，说XML殚精竭虑可能并不为过。在日本律师界，他可能是最早站出来，代理中国受害劳工向本国企业讨还公道的一个。从1988年算起，他为花冈事件的全面解决已经整整奋斗了12年。12年中，所有的花销都由他承担。尽管最终他能从鹿岛组拿出的钱中得到应有的酬报，但想到12年前类似的事件还根本看不到胜诉的希望，我们得公正地说，当初他无偿地承担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实在需要足够大的勇气和献身精神。

花冈和解后，XML受到了中国方面和海外华人的强烈指责。其中最激烈的言辞，说他欺骗受害者，做了圈套，利用中国受害者不懂日语的特点，引诱他们上当，其目的，是为了保护日本的根本利益……

在支付了12年的生命和努力之后，得到了这样的评价，XML心里对中国人会怎么看？

尽管花冈和解是后来进入我的视野的，但采访之初，XML这个人就引起了我的兴趣。从那以后，每遇到一个认识XML、曾经和XML一起工作或者配合过XML工作的人，我总是饶有兴致地谈起他，试图从不同的角度了解这个人。

对这个人谈得越多，一种印象也就越强烈――XML落得今天的下场咎由自取，或者说，今天花冈事件产生这样的结局，XML有极大的责任。

据与XML一起工作过的中方学者介绍，XML的父亲是侵华老兵，一直到他死，过去在中国犯下的罪孽还在折磨着他。当谈到自己为什么代理中国战争受害者时，XML会谈到这一段前因，他的意思，用中国话来说，叫父债子还，也就是说，他是为父亲赎罪来的。

这是否真的是他介入此事的真正原因不得而知，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即使是，这个动力也显得太初级和太感性，这个道理，想必不用过多的解释。

其实，我怀疑XML有强烈的个人目的，这是我听到另一件小事时的想法：1995年，小野寺先生开始组织律师团，广泛代理中国战争受害者在日本提起诉讼时，曾经多次和XML联系，希望大家联合起来做，但是XML拒绝了。坚持自己做，而且拒绝了小野寺他们要把日本政府作为起诉对象的建议(可能考虑起诉政府难以胜诉)，当听说小野寺他们要提起诉讼的时候，他要求他们先等等，先由花冈起诉(此前数年中花冈一直处在和企业的谈判调解中)，于是，花冈成了中国战争受害者在日起诉的第一案。

这些事情都不能说他错，但我从中闻到一种可疑的气息。我由此怀疑他有个人目的。

XML辛勤工作12年。12年中，他每年都多次往返中国；12年中，所有的诉讼费用都有他支付。在这样做的时候，他是一种什么心态？

最近这次去北京，采访一个熟悉XML也熟悉小野寺的人，他顺口说了一句话：XML是为日本人打官司，小野寺是为中国人打官司。

很可能，12年中，XML是以一种救世主的心态来看待这些需要他帮助的中国人的；很可能，尽管他只是律师，但有意无意之间，他把自己当成了诉讼的主角，而那些真正的诉讼的主人――原告们，只是配合他这次正义行动的群众演员。

我不相信XML最后是有意欺骗受害者，我也不相信，当他没认真征求受害者的意见就让他们在一张他们不了解全部内容的授权书上签名的时候是有意做了个套；但确实，是这种目中没有原告的心态导致他犯下了对一个律师来说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以为他是他们的恩人，他们一切都应该听他的，他是他们意志的体现者。

花冈和解后，XML有意无意地回避他的原告，特别那些反对和解的原告。有一天，一位原告在日本留学的儿子经过多方寻找，在一次集会上找到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对XML痛加指责。XML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他真的是咎由自取。

也是在XML身上，我好象突然从一个侧面发现了日本政府为什么对历史的罪恶不认错的根源。这个发现，留待下次说。(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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