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楼照相你就像一件被加工的机器零件，只要一进门就被放到流水线上去了。

先是被命令到洗脸池旁去洗脸，架子上堆着各种各样的洗面奶随你挑随你用，挤一点在手心揉着，然后抹得满脸满脖子都是，要洗掉脸上原来的化妆和面霜，光着一张脸去见化妆师。

化妆师坐在一张高脚椅上，很职业地扳过你的脸来仔细端详――大约就是两秒钟，但这两秒钟漫长得如同两年。光天化日下，再加上因为洗去了化妆，你脸上的秘密全部暴露，平时不怎么起眼的一个小包、一个黑痣、一粒雀斑这会儿全被局部“点”击并且放大。你似乎可以感觉到脸正在火辣辣地肿起来，平日里自我感觉还可以的脸，这会儿变得那么不经看。那很职业的目光这会儿正穿过你的脸，似乎能看到脸背后的什么东西。

漫长的两秒钟终于过去，没有人再盯住你的脸看，化妆师似乎已经心中有数，你化完了妆之后是人是鬼已在她的大脑里印出图片来。她一双指甲染得锃亮的手开始在你脸上打起粉底，那动作麻利得像在抹墙。面孔在化妆师眼里大概都像一块画布，她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往上面画上千篇一律的美人眉，粘上翘到天上去的长睫毛，画上如山峰一般陡峭的嘴的轮廓线（唇线），梳直而长的头发或把它们盘起来。

总之一切近乎模式化，像在流水线上给酒瓶贴标签。

化完妆之后，被“贴”出来的“美人”在镜前左顾右盼，看那眉眼，冷而陌生，长睫毛忽闪忽闪，要是戴上眼镜，准能把镜片戳穿。进到里面去照相了，这才发现，制造出无数美丽相片的地方竟然像密室。直至摄影师拉动绳索，背后“豁”地出现一片魔术般变换颜色的“天空”，你才恍然，那些看上去背景相当辽阔的图片，只完成在两三米之间。摄影师走过来导演你了。灯，照着你的脸，你觉得不自然，手脚不自在，脸上笑得也尴尬，难道这就是要被人记录下的笑容？摄影师不停地摆弄那些灯，还有镜头，还有反光用的白伞。然后是他（她）摆个什么姿势，你就照猫画虎；他（她）说你脸朝左，你就脸朝左；他（她）说收下颏，你就收下颏。要知道，别扭的姿势都是美丽的姿势，我们必须把身体扭成八道弯照出来才好看。

刚刚进入情绪，摄影师那边已经叫ＯＫ了。流水线的美人，生产出来也像流水线一样快。什么叫工业时代？这就叫。迅速而精确，又快又好，不容思考。一切都是别人给你设计好的，你就照着样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