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上市前夜硝烟弥漫

“……网络股是泡沫，生化股可是奶酪啊！你们到底慌什么？”一个男人的嚎叫，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内回荡。

理着平头的高峰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在所有就座者面前，他那1米80的个头更像顶天立地的松树了。他左手快速松开领带，紧握的右拳依然在空中比划，轮廓分明的脸庞拉得长长的，一副气冲冲的样子。

前额略秃的罗永康马上手撑桌子站起来，一把搭着高峰的肩膀尽力往下按。高峰摇摇头，无奈地坐下，那双眼睛依旧瞪得像电灯泡一样大，他右边带着黑框眼镜的周天明一声未吭，转过头默默地看着昔日温文儒雅的中学同窗。坐在最左边的办公室主任张晓蕾吓得脸色都变白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顶头上司发这么大的脾气，呆呆地凝视着平时谈笑风生的总裁，突然觉得陌生起来。

室内终于恢复了平静，4个人坐在月牙型会议桌前，聚精会神地观看大型电视荧光屏，他们正在和大洋彼岸的纽约召开秘密电视会议。那边厢，正是“新世纪生化有限公司”上市的前夜。华尔街利柏曼投资银行大楼会议室内，同样充满了火药味。大家都没有料到，当天收盘的纳斯达克股市创历史新低，生化科技指数跌幅令人咋舌，准备次日挂牌上市的25美元价位势必要作调整。

“关键时刻，大家一定要冷静。”坐在正中间的首席执行长(CEO)麦玲紧锁双眉，炯炯有神的目光显示出女强人的独特魅力，这句话显然是针对浦东这边人讲的，尤其是对高峰。

紧挨着她右边的邵文龙笃定地喝着咖啡，也许是这种火爆的场面见多了，不要说你一个高峰嚎叫，哪怕十个八个，他也能应付自如。他是“新世纪”上市承销商利柏曼投资银行的代表。别看他尖嘴猴腮的样子，可是华尔街上赫赫有名的上市经理，成功主理过多家公司的首次上市。大概是为了摄像的方便，几个人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一边，麦玲左边是年轻的沈俊伟，最左边是公司的财务总监牛新汉，利柏曼投资银行的董事常健则坐在最右边，几个小时下来，他还没讲过一句话。

邵文龙放下咖啡杯，镇定自如地说：“之所以要把价位定在18.75，是想在生化股一片低迷的情况下，刺激投资者的购买欲，这样会马上给投资者带来利润。至少，账面上让他们看到有利可图。”

在金融界打滚过好几年的总经理罗永康接过话题，有条不紊地道来：“邵先生讲得不错，大市不好应该折价出售，上市后在短期内就有一个上升空间。但是，价位定得太低，股票短期暴涨，对公司管理层来说并非好事。我们不可能像投资者指望的，在短期内把募股资本用于公司发展上，并且立竿见影地盈利，这样的话，以后反而会抑止股价上升势头……邵先生是专家了，我是班门弄斧，但股价要比应有的市场价值低25%，那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低25%并不稀奇，有些公司低了30%，上市要看天时地利，今天收市的生化股没有一个逃过大难，平均跌幅高达85%啊。我和大家一样，最后关头不想看到功亏一篑的局面。”邵文龙口气生硬，似乎发出了最后通牒。

产品研发部主任周天明今天本来有事，但硬被高峰拖过来参加重要会议，既然来了也就不必客气，他操着有浓重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说：“我们的‘生物导弹1号’在治疗疑难杂症中有奇特的效果，和普通的抗癌药品是完全不一样的，它专门对付致癌的明确生化缺陷，还能抑制与某种白血病有关的缺陷……”

“我们的论文两周前在国家科学院杂志上发表后，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全世界很多人纷纷请求参加临床试验，影响非同小可。”秀气的沈俊伟边说边做出打电话的手势，他是“新世纪”美国总部的总经理，也是高峰哈佛大学的师弟。

邵文龙透过镜片的目光，深邃而有力：“这些我很清楚！《华尔街日报》都报道了。大家要知道，我们采用的是全额包销，作为股票承销商压力是很大的，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打算，我还是认为18.75比较合理。”

“我看，下调25%好像太低了一点，能否控制在10%左右。”两鬓过早变白的常健，终于开了金口。他向来以深谋远虑著称，既是利柏曼投资银行的董事，又负责“新世纪”的融资，还担任公司顾问，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除了邵文龙以外，两地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点了点头。经过最后一轮的唇枪舌剑后，麦玲和邵文龙终于达成共识，彼此同意每股定23美元，发行300万新股。随着两地同时拍手叫好，笑容终于爬上了高峰的脸上，而邵文龙脸上的肌肉依然紧绷着。

电视会议结束前，麦玲再次询问：“上海的庆祝酒会安排得怎么样？”

“一切准备就绪，市府答应有领导来。”罗永康汇报道。

“太好了，趁机好好宣传新世纪。”麦玲简单明了地说。

张晓蕾补充了一句：“请麦董放心。各大媒体都敲定了，两个电视台都会来人。”

麦玲微笑着点点头，抬腕看了看手表：“大家好好养精蓄锐吧，8个小时以后就开市了。”

高峰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语：“再见。好戏在后头！”

2.中西嘉宾喜庆开市大吉

华灯初放的浦东，笼罩在一片热空气中。一幢幢摩天大楼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竞相争高，难以计数的霓虹灯广告牌闪闪烁烁，夜色更浓。相比之下，直插天际的东方明珠塔和金茂大厦尤为抢眼，双双射向穹苍的光柱凸显了阳刚之气。

高架路上车水马龙，大街小巷灯火点点。各种牌子的轿车川流不息，从四面八方驶向张江高科技园区。停车场外排着长队，一盏接一盏的车灯就像蜿蜒飞舞的火龙，好几个穿着制服的交通警察在维持秩序，一切显得井井有条。

衣冠楚楚的老中青男女，纷纷涌进张江区迎宾楼，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穿插其中。偌大的多功能会议厅里，铺着绛红色的高级地毯，精雕细琢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数不清的大吊灯，光华四射，富丽堂皇。沿墙两侧的大型自助餐台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饮料和中西名点佳肴，穿着裙子的女侍应面带笑容迎客，打着领结的男侍应手托酒盘来回招呼客人。

300多名政要商贾和员工相继入场，除市府、浦东区委领导人外，还有本市各大高校和科研机构的代表，国家教委、科委、北大、清华及中科院等单位，均有专人特地从北京赶到上海祝贺。厅内人声鼎沸，一片喜气洋洋，人们三三两两地握手寒暄，中英文交错，学者风度翩翩，靓女花枝招展，与其说参加盛会，倒不如说是赶一场华洋混杂的高级“生活秀”。整个会场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央巨型荧光屏上映出的醒目大字“庆祝‘新世纪’上市2001.8.8.”。内行人都知道，这次以波士顿总部名义挂牌，只是为了上市的需要，除了一些临床试验外，“新世纪”的所有运作都在浦东，本质上就是浦东的公司上市。

高峰站在荧光屏前不远的地方，面带笑容地招呼着客人。他身穿一套深蓝色西装，配着同色的衬衫，那条白领带显出几分别致和“雅皮”气，根本看不出他已步入不惑之年，倒像30出头的小伙子。旁边亭亭玉立的办公室主任兼高级秘书张晓蕾，正好比他矮半个头，五官端正的脸蛋上化着淡妆，胸前的白色珍珠项链晶莹剔透，长直发自然地披在肩头，散发出青春的气息，那身湖蓝色套裙和高峰的衣服颜色搭配得当，外人一定会以为他们是情侣或者夫妻。

典型的北方大汉老马，在女儿带领下来到会场。每次见到高峰，马菁的心都会怦怦直跳，总是被他特殊的男子汉魅力所吸引，今天也不例外，尤其是他的这身潇洒打扮，一下子就把她少女的心勾过去了。老马大力地握着高峰的手不肯放下，兴奋地说：“终于盼来这么一天了！上海男人就是与众不同，20年前我就这么说啦。”

“没有啦，都是托大家的福。”高峰合手作揖。

“怎么谦虚起来了？有多少洋博士能有你今天的成果？更别说土博士了，我见得太多了。”老马喝了口酒说。

他可是代表中科院生物物理所，特地从北京赶来祝贺的。他是高峰当年北大同寝室的铁哥儿们，高峰的人生观受他的影响还不小。他女儿马菁眼下在复旦大学生物系就读，刚考上本系的硕士研究生，周末常来“新世纪”做实验，算是积累工作经验，也捞点外快。

马菁亲昵地搭着高峰的肩膀说：“高叔叔，你还欠我一顿西餐。”

“对，等我忙完这阵子。”高峰笑哈哈地抚摸着她的头。

“菁菁，怎么回事？”老马被搞糊涂了。

马菁挽着爸爸的手：“高叔叔答应我，考上研究生请我吃西餐。”

“小小的奖励。”高峰竖起小拇指。

老马举手敲了敲女儿的脑袋：“这丫头，你读书是为别人吗？高叔叔哪有这么多时间？”

高峰马上说：“抽个周末，我亲自开车去接你，到上海滩上最好的‘红房子’吃大餐。”

一旁的张晓蕾见马菁得意忘形的样子，板下脸朝她瞪了一眼。马菁也不示弱，皱起眉头，回报了一个更强烈的蔑视眼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几年前张晓蕾第一次见到她时，感觉就不是很好，也许是同性相斥的原因吧。
老马傻乎乎地朝四处张望，问道：“怎么没见你洋太太？”

高峰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可能刚下飞机，今晚肯定会来的。”

张晓蕾补充了一句：“已经派人去机场接了。”

正闲聊着，提前中年发福的罗永康一步三摇，领着好几个牛高马大的洋人走过来。他们分别是美、英、法、澳等国的驻沪总领事或商务参赞夫妇。高峰和张晓蕾马上迎上去，用熟练的英语和他们对话。阵阵笑声传出，好不热闹。

美国总领事脱口问晓蕾：“张小姐是美国哪一所大学毕业的？”

“领事大人，很抱歉，我从未跨出国门半步，是个标准的爱国派。”晓蕾笑盈盈地答道。

“太不可思议了！能讲这么一口炉火纯青的美音英语。那一定是外语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了？”美国总领事惊叹道。

英国总领事看晓蕾点点头，也起哄着说：“不简单！这可是中国教育制度的成功啊。”晓蕾耸耸肩：“我们的口语老师都是美国教授，没什么奇怪的。”
高峰看着晓蕾，好像欣赏着自己的一幅杰作，得意地说：“她不但能讲流利的英语，还会讲法语。当初招她进来，可是两百多人中挑选出来的。”

法国副总领事马上改用法文，对张晓蕾说：“难怪。贵国有百里挑一的成语，想不到张小姐是两百挑一啊。”

张晓蕾也用法文说：“我的法文可是有限公司啊，只学过一年，还要向你多多请教。”

“太好啦！有这么漂亮的安琪儿做我的学生，我得多喝几杯红酒了。我看啊，干脆到我们领事馆工作吧，一箭双雕。”法国副总领事举着酒杯，风骚地说。

美国总领事对着法国领事说：“高先生如果肯放人，我们都要报名抢张小姐罗。”

澳大利亚商务参赞终于眉飞色舞起来：“对，咱们4家公平竞争吧。”

高峰凝视着晓蕾，笑嘻嘻地说：“张小姐可是咱们的宝贝啊，怎么舍得放？除非她自己想跳槽。”

美国总领事夫人趁机说：“张小姐，还不叫你老板加工资？”

“加工资？我也想啊。”正在大家谈笑风生之间，一个银发苍苍的不速之客闯进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