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2003-02-28 03:05:18
来源:星星生活

采访对象:Mike Hu
性别:男
个人档案:来自北京,2001年底登陆多伦多,计算机专业人员,现在多伦多大学攻读MBA专业。
记者:薇尘
时间:2003年2月23日

Mike是我的一个网友,不过只是在论坛上神侃过,从未见过面,前几天我偶然说起自己的职业,第二天便收到了他的一封e-mail,他说,在中国的时候,很多报纸电台都有类似于口述实录的栏目,给大家提供一个空间讲述自己的故事,或是诉说痛苦和烦恼,“你知道吗,人都有倾诉的欲望,当然更多的是和朋友家人说,但有时候似乎更想找个陌生人聊聊。尤其在这个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国家,朋友也不多,更缺乏也更渴求人与人之间心灵的交流,需要有一个人带着一颗富于同情的心,倾听来自我们内心的声音。”

感谢Mike,正是因为他的这番话,才促使我们把曾经也有过的这个设想加快步伐呈现给读者,才有了我们现在的这个栏目。

他说,如果可以,他想做我的第一个采访者,“我希望有个好彩头。”他在电话那端爽朗地笑起来。

我们约在一个COFFEE TIME见面,他说自己会穿一件黄色的羽绒服,是最亮的那种黄。那天下午雪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下着,我到的时候雪停了一会,阳光下他的那身黄色远远地看去也非常耀眼,这应该是个很阳光的人吧,不大像有满腹心事的样子。

在咖啡的香氛中,他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你现在看我挺正常吧?其实一年前的一段时间,我整天都在想怎么去死,怎么死会让家人比较容易接受,结果一直都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方式。应该说,那段时间我才是真正去面对生与死的问题,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轻言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其实当初我不想出国,国内工作挺好的,还有一大帮朋友,很开心,如果没有遇到她,可能我一直都不识什么是愁滋味。她是我一哥们儿的同学,在一家公司做秘书,我那哥们儿一直在暗恋她,所以有时我们出去玩,他老是找借口约上她,她是那种一打眼挺一般,越看越好看的女孩,她不太多话,安静的女孩总是容易让人产生遐想,不过我也没太在意她,光顾着玩了,我们几个我是玩得最疯的一个,他们都说我是五毒全能,我们当时是找一切可能,给他们制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可这么玩了几次之后,那哥儿们还是唉声叹气的,大家就劝他放弃得了,后来就很久没见了。

有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刚和朋友们喝完酒出来,站在路口准备“打的”回家,手机响了,号码很陌生,原来是她打来的,她说家里的电脑坏了,问我可不可以帮忙看一下,“你是电脑专家呀,只好麻烦你了,好不好?”她电话里的声音很轻柔,我心里突然好像被点了一下,抬头看见一弯新月如水般地挂在那里。

第二天上午我就去她家了,可能因为在家里吧,她穿得比平时随意,显得很清纯,那天我才发现她挺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的电脑还真出大问题了,我告诉她得带回我家仔细查,过几天才能送回来,这点我当然是存心的,就是想多见见她。她笑了,说那我和你一起送过去吧。车到了我们家楼下,她没有下车,等我把电脑搬下来,她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这么冒昧我就不上去了,修好了告诉我,我自己过来取,然后再请你吃饭。”

其实当天晚上电脑就修好了,不过我还是耐着性子等到了再一个周末才给她打电话,我没有让她过来,而是直接给她送了过去,这次她爸妈都在家,老两口特别热情,她看出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装好电脑就把我解救了出来,我们到附近的一家饭店吃了饭,我心里想着最后我来结账,所以点了好多比较贵的菜,她看起来很开心,吃的不少话也不少,后来她去洗手间了,我把小姐叫过来要结账,小姐却说她已经付过了,原来她是趁我之前去洗手间的时候付的,我当时真是很意外、很惭愧也很感动,觉得她真是一个很大方很体贴很特别的女孩。我们出来的时候,外面下雨了,没有带伞,我就提议再去旁边的茶座喝茶,她在那种幽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美,当时说了些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心里在希望雨永远也不要停。

一个月后,她成了我女朋友。

说到这里,Mike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是在努力摆脱一种情绪,一种因为上面这段陈述所带给自己的感情氛围。我虽然不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回忆这些本来很美好的片断,现在对他来说并不是很轻松很情愿的事。

应该说,我是有些对不起我那哥儿们,也许后来的一切都是报应吧。不过当时那哥儿们也没跟我生气,就是让我请喝酒,我就陪他喝了一晚上闷酒。

知道她想出国,是在我另一哥儿们拿到签证要去美国留学的时候,那天我们几个喝完送行酒,回来的路上她一直不太说话,闷闷的样子,快到她家了,她突然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那种严肃的表情在我看来很可爱,我就笑着随口胡说:“打算让你给我生出一支足球队来。”没想到她很认真地反驳道:“这里计划生育,怎么可能呢?”顿了顿,她说:“我们也出国好不好?我觉得你还是出国发展更有前途。”这让我感到很意外,我从来没想过出国的事,她以前也没提起过,我那时单位刚分了房子,正在装修,我爸妈也不知念叨多少遍了,别拖了,不小了,早点结婚安稳过日子吧。所以我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等房子装修完了,我就正式向她求婚,到时怎么营造一个浪漫气氛我都想好了。说实话,当时我突然隐隐发现自己对她并不是很了解,我以前总认为她是个安分的女孩,将来肯定会是个贤妻良母,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不过那时我真的很爱她,即使心里有点阴影我也不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愿仔细去想。

从那天之后,她就开始每天见了面就给我灌输出国的好处,什么自由啦、环境好啦、机会多啦、挣钱多啦等等等等,还投我所好,着重强调在国外可以多生几个小孩。我才发现,她说服人的能力也是一流的,至少对我是这样的,因为不到两个周,我就答应她了,同时不得不承认自己爱她爱得已经没有了原则和个性。她很兴奋,马上又给我分析开了,说去美国太难,还是移民去加拿大比较容易,看得出来她计划这事已经很久了,显得是那么胸有成竹,分析得也头头是道。

就在我频频点头之时,她娇嗔地拍了我一下:“你想自己一个人出去吗?”我很愕然地说:“当然要和你一起走啦。”“可是你不娶人家,人家怎么跟你一起走呀。”我看到她的脸红了一下,这一红让我觉得她是真的想嫁给我,而不是为了别的目的。虽然我事先准备的那套浪漫计划用不上了,我还是很高兴很激动。

很快,她就成了我的新娘。

我办技术移民的事也很顺利,双免,从申请到拿到签证也就一年多点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每天都很开心,几乎都没吵过架,可能因为有件兴奋的事在那里摆着,别的事和矛盾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另外,还有个原因,我们其实是没有真正在过家庭生活,没有接触柴米油盐,我们一直住在我爸妈那里,我妈妈很疼她,从来不让她做家务。

我在多伦多只有一个大学同学,走之前我就打电话请他帮忙接机,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还主动提出帮着找房子,我很感激他,因为其实我跟他并不很熟。他本来在downtown帮我们订了房子,但是住了一晚后,她埋怨太吵太脏了,只好退了房,我同学说,临时先住他那里吧,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于是我们就在他租的一套公寓里落了脚。

“我可以出去抽支烟吗?”Mike突然问我,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我想他可能讲到关键处了,需要时间整理一下头绪,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很平静。

我同学在一个大公司工作,年薪8万,算是很成功了,要不是还没成家,早就可以买房子了。我们刚到的头一个月,他带我们去办各种卡,周末还带我们到处玩,我当时真是很庆幸有这么热情的好同学,她也很开心,只是有一点,她得学着做饭了,当然临来的时候,我妈帮她普及了一下基本厨艺,但是真上阵了还是很难的,她总是手忙脚乱的,手上胳膊上也经常被烫伤、切伤,我很心疼,更想着快点找到工作,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过专业工作难找啊,发了几十封简历也没见回音,心里急就难免心烦,我承认自己脾气不太好,有几次我们闹了点别扭,我同学就帮着劝架,还主动到厨房帮手,我一向不喜欢下厨房,这样也乐得逍遥,其实我真是大错特错了。

在同学那里住了两个月,他不肯要房租,说不缺这份钱,可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就坚持出去在一栋house里租了个房间,同学一再说太见外了,她也不高兴,说那个房间太小了,但我主意已定,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老是靠别人接济吧?她一开始就不情愿,住进去后更是一直没满意过,没有一样东西看着顺眼的,整天抱怨,后来也干脆不做饭了,有几天两个人就干吃面包,后来有个晚上我们经过红宝石酒楼,她说,我下个周过生日,我们去这里庆祝吧,叫上你同学。我当时楞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她就不高兴了,说我真小气,越来越小气了,我也觉得冤,难道我愿意这样吗?要不是来了这个鬼地方,要不是老是找不到工作,我难道还不愿意像在北京时那样悠哉悠哉吗?大家都是一肚子气,于是从马路上一直吵到屋里。她生日那天,还是在红宝石请了我同学,加上买花订蛋糕大约花了300多元,还真是偷偷心疼了几天。

我们来的时候带的钱本来就不多,眼看快剩不下多少了,我只好决定出去打工了,为了多挣些钱,我同时打了两份工,白天在一个工厂扒鸡皮,晚上去快餐店打杂,一天算下来要干14个小时,累的快没人样了,回来还得听她诉苦,不是和roommate吵架了,就是心情烦了,我那时候才真正看清我们之间的隔阂。有一天下了夜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她却非要我带她出去看流星雨,简直是苦笑不得,我就没理她,自己倒头就睡了,早晨醒来却不见她,我想可能出去跑步了,她有这个习惯,就也没太在意,忙着吃了点面包就上班了。但是晚上回来还不见她,问了房东说是一天没回来了,我才急了,我想了又想,她除了去我同学那里就不可能有别的去处,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几个人在这里。我给同学打了电话,她果然在那里,同学说她不肯接电话,我放下电话就坐TTC去找她,她见了我一下子就躲进了房间里,同学连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完我们都楞了,感觉是那么滑稽,好像他才是她的丈夫。

两个月后,她给我打了电话,说我们离婚吧。

那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想再提了。

和Mike的谈话似乎就这么结束了。我们走出咖啡店,我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事似的,感觉这个故事没有讲完。往TTC站牌走的路上,我们都在想着心事,好半天他才问我:“我还能再相信她吗?”原来,几天前她找过他,说她发现自己爱的还是他。“也许你应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我说,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会说无畏者才不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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