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港式餐馆的别样声音
2003-06-12 22:35:04
来源:星星生活

采访对象:Diana Yan、Lili Wang
性别:女
个人档案:Diana Yan,来自上海,2000年初到渥太华某大学自费留学,现为多伦多某公司职员;Lili Wang,来自苏州,2001年底移民至多伦多,现为多伦多大学学生。
记者:薇尘
采访时间:2003年6月6日,2003年6月9日

对Diana和Lili,我本来是分别采访的,之所以现在把她们的故事放在一起写,是因为我发现两者从本质上看表达的是同一种心声,在形式上也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她们都是年轻时尚但思想成熟的女孩,她们的故事都发生在香港人开的餐馆中。

自助餐馆里的遭遇

Diana自我介绍时就告诉我,她的个性很倔强。这一点我起先并不以为然,因为她给我的印象很甜美,尤其笑起来时露出一对小虎牙,非常可爱。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香港人是歧视大陆人的。记得那时第一次随爸爸去香港,发现在那里如果不会讲粤语,几乎没有香港人愿意睬你。那段时间我感触很深,经常遭白眼,在餐馆吃饭、在商场购物也会时不时地受到服务者的慢待。不过,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大陆经济还比较差,就算是身处相对来说较为繁华的大都市的上海人,也对香港人的财大气粗无可奈何。再说那毕竟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受歧视的感觉慢慢地淡了很多。我们祖国大陆越来越繁荣了,人们生活越来越好了,和香港比起来,虽说在基础硬件上还有些差距,但是贫富差别在明显降低。很多香港人现在都到大陆做生意或工作,他们也承认内地机会比较多。香港回归后,两地人交流多了,应该是越来越容易沟通了。

所以,在上海时,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期间,我也接触了一些香港人,但大家都很平等融洽。

来到加拿大后,在渥太华读书的那段时间,因为身边很少有香港人,再加上渥太华是个很包容的城市,各种族人士帮派意识很弱,大家真的能像民族大家庭地成员那样相处。2002年3月我毕业后,来到多伦多,发现这里香港人很多,华人社区可以说是他们的天下。

本来,在这里,在异国他乡,无论是来自大陆,还是来自香港、台湾,大家都是黑头发黑眼睛,都是炎黄子孙,应该更团结,更融洽才是,可是事实上却不然。从找工作上、日常生活中,在和香港人接触中,我还能感受到那种居高临下的、看不起并排斥大陆人的态度。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真的很茫然。

她说“茫然”时样子有些夸张,我忍不住笑了。她大概以为我是觉得这感触本身很可笑吧,就又补充说:“也许是我平时想得比较多,来多伦多后我总是有这种感觉。在这里,西人社会固然难以融入,但是华人社会也没有开门接纳,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你说怎么能不茫然呢?”我知道,很多来自大陆的移民都和Diana有同感。

在这里找工作,应聘的公司大部分都是西人的或是香港人的。西人公司注重北美经验,在众多的应聘者中,像我这样刚毕业的学生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力,但是这一理由对我来说至少还能接受。而香港人的公司呢,他们拒绝我的理由却是不会讲粤语,这个我真是不理解。我不明白,他们可以说英语,我的英语也很好,完全可以交流,本来面试时谈得很好,工作完全可以胜任,为什么就仅仅因为一种方言而拒之门外呢?

再说,我也打算学粤语,希望努力去适应他们;可是他们,不但不会来主动适应我们,更不给我们适应他们的机会。

当然,生活中的感触就更多更深了。比如说,我平时经常会和朋友去华人餐馆吃饭,而去香港人开的餐馆和去大陆人开的餐馆感觉就是不一样。在香港人的餐馆里,那些侍应一看你不会说粤语,态度马上就变了,当然变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我今天其实主要就是想讲一次遭遇,一次吃饭的经历。

前几天,我和几个朋友去一家香港人办的日式自助餐馆吃饭,一开始发现门口有人在等位子,我们还以为里面已经客满了,可是往里看看明明还空着几桌餐位,等的人里有人在提意见,说的都是普通话,那个领班听了就像没听见一样,一脸漠然,根本不理会。一直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让我们进去。

我们真是饿坏了,再加上那里的食物也确实挺好吃的,我们吃得挺尽兴,给我们服务的那个侍应生也特别好,所以开始的那点不愉快也就慢慢消散了。可是到了结账时,那个领班却突然走过来很不高兴地用粤语说:“我们可以让你们买单,但是要告诉你们,你们太浪费我们的食品了。”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明明桌子上的盘子都是空的,为什么说我们浪费?难道自助餐要限制吃多少而不让吃饱吗?再说隔壁桌上讲粤语的一家人,盘子里剩很多就不吃了,她怎么也不说浪费呢?
本来高高兴兴去吃饭,却吃了一肚子气。更让人不忿的是,明明我们受到了无礼待遇,可还是要付小费。

Diana摇摇头说,自己再也不会去那家餐馆吃饭了,她的朋友们也一样。“其实那些香港侍应这样轻视我们大陆食客,最终受损失的是他们。因为现在大陆来的移民和留学生越来越多了,大陆人开得餐馆也越来越多了,我们没有必要去香港人的餐馆找气受。”此时的Diana脸上无奈中确实带着一丝倔强。

“北姑”是歧视性的称呼

Lili是典型的江南女孩,娇小柔弱的样子。“不要以为我吃不了什么苦,其实我来这里后一直在打labour工,直到4月底我收到了多大的OFFER,现在准备回国探亲才辞了工。”Lili颇有感触地说:“其实,体力上吃点苦不算什么,最怕的是精神上受歧视。”她告诉我,自己曾经打过的两份工都是在香港人的工厂或是餐馆里。

我在国内学的专业是贸易,在这里是很难找到专业工作的。所以到多伦多后,我就决定先申请学校再读一个专业,这样即使将来回中国发展,也更有实力些。
有了这个想法,我就没有像别人那样因为找不到工作而焦虑。我也发出了一些简历,不过没抱什么希望。登陆后的第3个周就开始出去找labour工,发现很多华人的工厂、公司都要求会粤语,打电话去问,对方往往是一听不会粤语,就什么都不问地挂断。找了一周,好不容易在一家香港人的衣厂找到一份车衣工,我会用缝纫机,对这份工自己觉得还是能胜任的。另外还有个原因是,那份工作是坐着干的,我想应该不会太累。

那个厂子里监工以上职位的都是香港人,工人里也大部分是说粤语的。大陆人和香港人明显分成两派,平时谁也不理谁,中午吃饭时也都坐成两部分,离得远远的。那时候我就听到他们有人叫我们“北姑”,心里很反感。不过,因为我们大陆人也不少,干活更比他们快,所以倒也没觉得歧视现象太严重,只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但是那份工是计件的,我干得比较慢,一天下来挣不到50元,折合每小时还不够最低标准6.85元。所以干了一个月后就辞了。随后又在几个地方打工,时间都很短。

去年夏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家挺有名的华人酒楼招服务生和领位员,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过电话去,没想到他们说领位员会讲英语就行了,让我过去面谈。见了餐厅经理后,他试了试我的英语后,当时就决定录用了。这样,我本来准备应聘服务生,最后却成了一名领位员。后来才知道,我是他们录用的唯一一个不会说粤语的人员。

我对领位员的工作了解不多,只觉得挺简单的:站在那里,有客人进来,问问几个人,然后引到餐位上。Lili笑着点头:“差不多。不过还要接电话,有很多客人电话里都讲粤语,而我也就能听个大概。所以开始一段时间一听电话响就很紧张。”

那位经理人很好,她安慰我说,慢慢就会听懂了,因为客人无非就是问那几个基本问题。虽然这样,我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习粤语,不上班的时候,就在家里专看“新时代电视”,努力跟着学。再加上平时接触的同事和客人大多是讲粤语的,所以过了两个月左右就进步很大了,至少在听力方面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过了这一关,我本来应该大大松一口气,不过,事实上却没有那么轻松。

一开始我就发现,那里除了经理以外,其他人都对我不是很友好,很排斥,尤其是那个领班。我粤语不好时,有时听错了客人的话,她总是板着脸训斥,我可以理解,虽然也很委屈。那时她给我们排班,大家都不愿上班的周六、周日,她就安排我上,我也都接受了,安慰自己说反正也没有什么重要约会,就是见朋友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因为大家工作时段不同了。

尽管我几乎都有点逆来顺受了,她还是很不满的样子。我经常听到她和那些服务生议论我这个“北姑”,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呢。我虽然很气愤,但还是一忍再忍。后来,她也知道我可以听懂了,可是还是会经常冒出“北姑”这个字眼,这实在就不可原谅了。有一次,我有事去厨房找她,正好听到她在跟大厨说我怎样怎样的,一口一个“北姑”,听着那么刺耳,我忍无可忍,大声而严厉地对她说:“请你尊重别人!我有自己的名字,我不叫‘北姑’!”

她很惊讶,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抗议。后来我知道她找过经理说我和她顶嘴,不过经理没有理会,只是提醒我不要太介意别人的态度,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不过从那以后,她对我的态度收敛了很多。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忍让!”Lili又叹息一声:“可是大家都是中国人,为什么弄得跟对敌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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