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他一个好老婆吧
2003-12-12 05:32:48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 作者沉香)那年我毕业,在另一个城市找到工作,几经周折终于在公司附近的小镇上租到一间小公寓。我租了一个卡车运送我的那些家当。其中一个桌子巨沉,我扛到楼梯底下就再也挪不动半步,於是扶着那个桌子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什么人高马大的邻居可以借用一下。

这时候老金一推门就进楼了,我看到老金的时候特别高兴,老金四十出头的样子,微胖,白细面庞,身上是不修边幅的褂子,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自己同胞。我赶忙上去用国语打招呼,老金看见我也很高兴,说你就是新搬来的?想不到在一栋楼上还能看见华人。咱这个社区大概就咱两户吧,以后可得多照应着点儿啊。哎,你这是搬桌子啊,要不要帮把手?

老金帮我把桌子扛上来,指着斜对门说,那就是我家,你是六号,我是九号。

那是我第一次见老金,后来跟他熟了,就知道原来他就在附近上班,还那么巧,他们公司就在我们公司楼下。老金结婚三年了,太太学会计的,长得小巧玲珑的,怪了,也是不修边幅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后来我家安顿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请老金夫妇俩过来吃饭。老金跟他老婆摇头晃脑地在屋子里来回看,说这说那,听见老金小声批评他老婆说,你看看多整齐,好好跟人家学习学习,你怎么就不会整理屋子。他老婆回了句嘴,我没听清,大概还有点撒娇的意思。我当时心里一哆嗦,心想,老金老婆可别跟我较劲。

吃饭的时候老金老婆坐我对面,大家就在瞎侃到海外这几年的经历。到了加拿大之后,学会一件事,就是若人家不说,你千万不要绕有兴趣地去问人家来自何方又作何打算,想来人人都有一本不好意思念的经,彼此留点空间也是为了日后的交往更加舒服。

那天老金谈兴甚浓,竟然说到跟他老婆第一次见面的事情。他老婆插嘴说,我一下飞机就被他看上了,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他拐到教会去了。说的时候脸上并不甜蜜,倒有点赌气的意思。我说老金啊,怎么回事啊,快说说。老金一边撕鸡翅膀一边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教会的朋友在一块儿聚会,我问她有没兴趣参加,她正好第二天没事,就领了她去呗。

他老婆打断说,什么啊什么啊,我告诉你啊,他们教会的聚会都是变相的婚姻介绍所,切切切,都什么啊。老金急了,大声说,你别瞎说啊,God在天上看着呢。我一看扯到宗教,也怕了,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你还要不要点色拉?

那天大家吃的都很开心,老金吃完了就跟我要牙线剔牙,这可把我难为住了,我问有牙签要不要?老金说,不懂了吧,牙线比牙签更科学,你看,那线宽度正好,不会给你牙缝弄更大。边说边得意洋洋地呲牙给我看。我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家没有怎么办?

老金拿手指头在口袋里捻了捻,一会儿拽出一根线,说,正好,今儿中午那根我没扔。说着就把那线扯直了放到嘴里去剔。我看了看老金他老婆,好象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於是我也就任由老金去剔。老金剔牙并不耽误说话,那根线一会儿在他左边的嘴角,一会儿在他右边的嘴角,不说话的时候还拿舌头去舔了那牙线玩。我看了虽然不大舒服,不过也想老金这大概是名士风采,应该尊重,估计要搁六朝那会儿,他现在就得伸手在身上摸出虱子来吃了吧。

大家终于吃完,送他两口子回家,因为就在斜对门住,倒好象许久之前住宿舍一样,透着乡里乡亲般的亲近。老金老婆欢天喜地一步就跨回家,老金留在后头磨磨蹭蹭跟特务似的,低声跟我说,下次别弄鸡了,我刚来这里时,买不起别的,光吃鸡,都吃伤了。我一个大红脸,对不起对不起,下次给你烤牛排。

后来各自忙各自的,不远不近,有空也在一起聚聚,打牌或者吹牛什么的。有此无意之中说到小孩子的事情。我笑说你俩年纪都不小了,工作也有了,什么时候考虑下一代啊?老金听了脸色一变,倒是他老婆反应快,笑嘻嘻地说,还早呢,再说吧。

一日正无聊的时候,被老金老婆敲门进来,我往她身后看看,正奇怪怎么没见老金。老金老婆愣头楞脑地就问我,你家有避孕药吗?就是事后用的那种。我吓一跳,没搞清楚情况,不敢瞎说,只能据实以告,没避孕药,有避孕套你要吗?老金老婆说那就算了。接着就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知道这附近的妇科大夫吗?我心里又开始哆嗦,好象不小心闯进人家春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赶紧闭眼也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也刚搬来,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给你黄页你查查?老金老婆一脸的遗憾,不用了,黄页我也有。我因为没帮上忙,心里这个难过,跃跃欲试又不知道该怎么插手,只能傻看着老金老婆。

老金老婆那边一声长叹,唉,今天这事儿,你别告诉老金啊。你不知道,我跟老金差十岁,当初结婚我们家就不乐意,要不是为了混个身份,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嫁给他。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要个孩子干吗?昨天晚上正好在危险期,我说不行,他非要……算了,不说了。接着脸一红,扭头就走,连个再见都不说,我心里七上八下地送老金老婆回去,暗道,老金这家还蛮复杂的咧。

老金家里很简朴,屋子里空荡荡的,大的家具都是拣的,电视竟然还是十三寸,看来他也是不打算久过的样子。但你要说他抠门儿,我是坚决不答应的。老金只是喜欢把钱花在刀刃上而已,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他是肯下大本钱的。老金中年发福,肚子有六个月大,所以花了大价钱买了个相当专业的枝枝桠桠有很多手脚的健身器。不过我知道他也就五分钟热血,买了也是摆设,果然这健身器被他拿来晾衣服了。

一次我去他家,一进门,顶头就看见健身器上挂着两个裤衩跟三个胸罩,腹部地带还挑了个汗衫。搞得整个屋子味道很奇特,好象臭豆腐跟鱼汤摆一块儿,臭哄哄,咸滋滋的。我说老金你怎么不烘干衣服啊。老金说共用洗衣机太脏了,什么人都用。我吃了一惊,你不会自己洗衣服吧?老金得意洋洋地说可不,我就是自己洗衣服。

正说着,他老婆进门,对我抱怨说,就是他,穷讲究!那么多衣服都是我手洗的,你看看到加拿大的中国人有他这样的吗?老金挠头哂笑,估计也觉得不大好意思。老金一猛子说道,我们家祖上可是大地主咧,金元宝一坛一坛的,讲究讲究怎么了?

他老婆把盘子敲得乱响,好哇,你们祖上有钱,先给我雇个丫头再说啊。老金闷头说,要不是解放了,我告诉你啊,我这样的,是要有三妻四妾的。他老婆只在一旁冷笑,老金被她搞得心虚就去扭开电视看,我越来越觉得老金他们家比较复杂。

后来我忙活着自己的事,很久没跟老金聊天儿了,顶多见面点头打招呼,转眼秋去冬来,大雪满弓刀,把车都埋了。我下楼去挖车,才突然想起来怎么好久没看见老金老婆的车呢?难道是……,疑惑许久,终究是没胆子去问。

春节的时候,我准备了面,就叫老金两口子过来吃饺子。一会儿,老金自己一个人夹了一瓶醋就过来了。我说你老婆呢?还等着她一起包呢。老金并不接碴,把瓶放下,只顾掀锅盖闻饺子馅儿。

过了一会儿说,我跟她离了。老金说,过不到一快儿去啊。说着就给自己倒酒。

我知道这事不好劝,而且一般当事人也不需要劝,只要有个知心听众就行了。

老金自顾自地说,人家结婚都是你耕田来,我织布,我结婚是他妈的我耕田来,我织布,她什么都不管,连个屋子都不会整理,你说这日子还有意思吗?

我表示理解,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可是,你不想她吗?

老金咂了一口酒说,要说不想是假的,不过要让她再回来,我是打死都不干的了。我们是都觉得过不下去了,她说她回头找个比我更好的,我说巴不得啊,真的,我是说实话啊,我巴不得她过的好一点。你可能不知道啊,她工作都没有干过三个月的,你说,咱在人家这儿,是外国人,人家凭什么给你工作啊?不就是看你勤快能干吗?她倒好,明天交报表今天才开始整理,每回都耽误工期,时间长了,能不炒她吗?不是我夸口啊,就她这个没长性的,要不是我,她身份凭什么拿下来啊!我当时也是可怜她。

老金恢复单身后,孤零零的怪凄凉的。我倒想常叫他过来,可总也找不到他人影。我打电话挪逾说,老金你可真够忙得啊。老金在电话那头笑得呵呵的:这不忙着相亲嘛,昨天才看了一个,以前国内电视台的金牌主持。我听了替老金高兴,挺有造化啊。老金说,什么啊,她出国没多久,已经被这里艰苦的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全没了昔日的风采,看那样子,后悔死我了,那么老远开三个钟头的车,费我的油。我问老金:你说了这半天,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老金想都没想就利索地回答,漂亮的!

实话实说,老金这个目标比较难达到,谁都知道,美女喜欢帅哥。老金不仅不帅,长得还有点乱七八糟,加之不大修饰,两年过去,也没听老金传出喜讯,女朋友倒是换了一个又一个。

最近一个听说是学文学的,是个网络作家,还是美女。老金也憋足了劲,想来他也认真了。一次看见老金在超市里买染发水,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跟吃了何首乌似的呢。还常见他出来慢走,可惜肚子很难回去了,怎么吸气都有那么一个小包。家里也不挂裤衩汗衫了,整了一副文房四宝,有墨水不用,天天在家自己磨墨,搞得满屋子臭哄哄的。

我跟他说,差不多就行了,别挑那些花丽胡哨的,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其实我想跟他说,文学妹妹一般是看不上你的。但这话在嘴里打了几转,还是没说出来,子非鱼,焉知鱼的打算?只好默默祝福,求上帝看在大家都不容易的份儿上,赏老金一个好老婆吧,阿门。

也不知道上帝听到没有,直到此文结束,老金依然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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