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是她13岁生日的时候。那是个白人男孩，脸上好几处穿着环，看得我心惊胆战，就怕他一不小心把哪个环碰了下来。后来，过了几个月，她晚上打电话就开始说粤语，才知道女儿又有新的香港来的男朋友了。问她为什么不要那个穿环男孩了，她不以为然地说，超过3个月的爱情是不可能的。

采访对象：老李（化名）
性别：男
个人档案：1988年初以留学身份来到加拿大，籍贯天津，北京1989年学潮风暴后，转为加拿大移民，后加入国籍。现为某中餐馆大厨。
星星生活记者：薇尘
采访时间：2004年1月6日

老李说，女儿生日那天整夜未归，而自己和妻子也是彻夜未眠。夫妻俩说了一晚上话，说来说去都是女儿，但是还是没个头绪，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会这么冷漠。“但是现在给你这么从头到尾把自己的过去再讲一遍，就好像对这个原因找到了点思路。”老李突然显得有点兴奋，露出了我们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上次说到，我做厨师的那家中餐馆也有一个大陆来的女孩，在边读书边打工。头几个月，我们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她在前厅服务，我在后厨忙活，似乎也没接触的机会。

转眼到了1988年的元旦，那年头的节假日中餐馆的生意并不很旺，老板就干脆关店放假。突然有了几天假期，突然就觉得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尤其是过节更想家更难捱，真是不喜欢放假。第二天我去街上闲逛，就遇到了那个女孩。她也是一个人，突然就觉得彼此很亲近。人在异国他乡就是这么脆弱这么善感，所以说在这里男女间的感情发展很快，因为大家都需要慰籍，很容易就走到一起了。

那个元旦我们一起过的，我做了很多菜，吃得很开心。然后紧接下来的春节我们也一起过了大年三十，那晚她没有走，我们在一起了。

说起来，女儿就是在那个大年夜的晚上有了的。等我知道有了孩子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她问我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她说自己不想要，因为觉得没有能力养。我却觉得这是老天赐给我的过年礼物，我一定要收，就坚持要留下这个孩子。

其实内心我们都很矛盾。那时也都是年轻人，向往爱情，但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吗，总觉得不像，我们更多的是依恋，激情很少。所以，将来要不要在一起，我们心里都没底。那么这个孩子出生以后该怎么办呢？虽然我固执地不同意流产，但是一想到这个问题，同样没有答案。

也许就因为在娘胎里就饱含着父母的忧虑和矛盾，所以女儿生来心态就不是很健康。她出生后，我和她妈妈还是无法决定是不是要结婚。好在是在国外，没大有人管这些私事。但是我们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而且她妈妈还要读书，没办法就请了个老太太帮我们照看女儿。当时没想太多，只想有人帮我们照顾女儿生活就行了，再说也为了省钱，也就没计较她根本大字不识，还是个老难民。

一直到女儿读小学之前，都是这个奶奶带的。应该说，老人家还是疼爱小孩的，但是现在想想，无形之中她也带给了女儿太多的坏影响。当然她可能并不是有心的，但是小孩子太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了，这个是我们之前没有想到的。如果早意识到这一点，即使再苦再累，我们也会把孩子送到正规的幼儿园去。

记得这个老奶奶最常对女儿唠叨的一句话就是，你长大了要有出息啊，不要像你爸爸一样围着锅台转。厨子这个职业在很多中国人眼里是下三流的。我当时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有制止她说，甚至心里也觉得她这么教育女儿是对的。我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女儿再像我这样，希望她将来能从事体面的工作。

就是她上学后，有一次可能是父亲节吧，她好像突然对我的工作有了兴趣，也许是老师要求去了解的。忘了是怎么引起的话题了，总之她提出要到我打工的中餐馆看我工作，我当时很生硬地拒绝说，有什么好看的，又脏又闷的，还不是些粗活。记得她当时顶嘴说了一句，可是老师说厨师是很神奇的工作。我听了撇嘴大笑，就没理会她，只顾着跟她妈妈说，老外就是虚伪，再丑的也能说出个花来。

所以不能怪别人啊，更不能怪女儿，是我自己让她瞧不起我自己的，因为我骨子里就没瞧得起自己，老李深深地叹了口气。倾诉热线：647-282-2188，416-491-8401，欢迎来电讲述自己的故事

因此，对于很多新移民来说，让孩子从小就接受西方正规引导和教育，做到这一点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还要自己改变观念，这样才能真正地和子女合拍，才能融洽沟通。

那个老太太是老式人，当然对我们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的做法也看不惯。记得女儿两岁的时候问我，爸爸我是个野孩子是吗？我一听就急了，大声喝道，谁说的？女儿委屈地大哭起来，我气愤是气愤，却也没想太多。现在回想，其实她那个时候就对自己的认识有些畸形了。我不知道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我更不知道她在认为自己不正常的心态下，怎么去和别的孩子相处交往，我想那对她一定是很艰难的。可惜我没有一丝一毫地帮助过她，甚至连最简单的一句话也没有讲过，你很正常，你和别的孩子一样。

如果她在幼儿园里成长，一定不会有这些困惑，因为未婚父母、单身家庭在这里确实是很平常的。当然，现在她应该也知道这一点的，但是有些观念、有些阴影从小形成了就很难抹去的。

小孩子也很不容易的，不是吃饱了穿暖了就OK的。也许环境变了很不适应，也许和老师同学有太多隔阂，女儿读小学的头几年都很孤僻。她的老师曾经把我们请到学校，忧虑地说，这样下去她会得自闭症的，她究竟有什么问题？你们又有什么问题吗？我和妻子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自觉得把她照顾得还不错，别的孩子有什么她也都有，我们不会缺她的；而且我们也从没打过她，即使她成绩很不好的时候。我们的结论就是，她就是个内向的孩子。

但是把这个结论告诉老师，她却摇了摇头，不对，这孩子的表现不是内向是孤僻，她在可以不和同学交往，在刻意躲避。这些我都听不懂，是我妻子翻译给我听的，我一听就是一头雾水，什么内向、孤僻，还不是一回事吗？那个时候真是就想着为生活奔波了，想着多挣点钱多加点班，早点买套房子，才算安顿下来。想这些也是为了妻子女儿，谁能说我不是最爱女儿的父亲？但是每天累得腰酸背疼，回来就想倒头大睡，根本就没意识到还有太多内心方面的深层问题要想想。所以，我真是忽略了女儿的内心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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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她后来慢慢开朗起来，甚至有时特别开朗，对人热情得不得了，对事情的反应也很夸张。以至于我妻子偷偷跟我说，女儿是在故意表现得开朗。也许妻子说得是对的，那个时候女儿已经在反叛了，但是我也没太在意，还觉得她不孤僻了总是好事。

她上了初中以后，就开始拒绝说中文了。我说我听不懂，你不要给我拽英文。她耸耸肩说，你听不懂就不听好了，反正我和你也没什么话好说。我气得不得了，她却在那边继续说，本来就是嘛，我长了这么大，你总共和我说了多少话？再说，你只知道炒菜、炒菜，我就算用国语说的事情你也未必听得懂。我和你不但是有代沟的问题。我听了哑口无言，孩子说的不无道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很失败。

女儿5岁的时候，我和她妈妈才正式注册结婚。她妈妈是做护理工作的，工作很累，还经常上夜班，所以脾气不太好。前几年我们有时候吵架，吵得很厉害，她会说，反正和你没结婚，你信不信我明天就不要你们了？我也毫不示弱地说，你随便，你以为我就找不到第二个女人了？我们说的都是气话，因为生活的压力太大，难免要发泄一下。但是孩子是不能理解的，听得多了就会觉得感情就是那样，说分就分了，说不要就不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点也是我刚刚才意识到的，因为我现在和妻子还有个很大的担忧就是，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谈恋爱了，而且男朋友还经常换来换去的。

她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是她13岁生日的时候，也就是去年。那是个白人男孩，脸上好几处穿着环，看得我心惊胆战，就怕他一不小心把哪个环碰了下来，再说我总觉得女儿还小怎么可以谈恋爱呢？在中国，早被老师做思想工作了。我把她叫到一边，说不准她早恋。她眉毛一挑说，你是爸爸也不能干涉我自由。看着我们快吵起来了，妻子赶紧制止了我再发脾气，小声提醒我这是女儿生日啊，再说在这里小孩子早恋也是很正常的，老师也是没办法的。我只好叹了叹气，这里什么都讲人权，尤其对小孩子打不得骂不得，这究竟是对他们好呢还是坏呢，我真是不能确定。

后来，过了几个月，她晚上打电话就开始说粤语了，我觉得很奇怪，她一说就是大半天，看样子和电话那边的孩子还很亲密。妻子去旁敲侧击了一下，回来告诉我，女儿又有新的男朋友了，是个从香港来的男孩。问她为什么不要那个穿环男孩了，她不以为然地说，超过3个月的爱情是不可能的。

晚上，妻子满心忧虑地跟我说，哪天女儿千万别带回来个黑人男朋友啊，我可受不了啊。我听了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是不是也只能接受呢？

采访的最后，老李说女儿到了现在的样子，做父母的应该负完全责任。但是事到如今，知道原因了还能有什么作用吗？和女儿的关系还能有改善吗？我们该怎么做呢？

在此，我希望老李和他女儿的故事能给更多父母以警示，同时也希望大家能帮助老李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改变现状的办法。只要能化解和女儿的矛盾，哪怕是上大山下火海我也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做，老李那坚定和迷茫混合复杂的表情那一刻似乎就定格在了这严冬的寒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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