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浪子不独你一人
2004-12-06 20:04:08
来源:星星生活

              离离分分 无人望得见伤痕
             我不讲 我不说 是否有人问
             能留低你身 仍然为别人动心
             既想爱 又要恨 我要不要忍

             天下浪子不独你一人
             我为何要爱完又要恨
             不是认真不用这么怨
             仿佛这个世上并没旁人

             ……
                 
                    吴倩莲:《天下浪子不独你一人》
                 
  早上接家宜电话,知我仍没阿郎的消息,她沉默片刻后怅然将电话挂掉。我当然听出电话那头的她对阿郎仍是不熄心的。

  与阿郎认识有20年了,那时我在北京读书,阿郎在一间很显赫的宾馆打工,这间接待过美国总统的酒店其时设两名总厨,西餐总厨是德国人,中餐总厨就是阿郎。记得有天晚上阿郎跑来学校找我说要躲一晚,我问他做什么坏事了,阿郎很随意地说,下午和一名厨工在电梯里遇见那个德国佬,他竟然不让厨工和他乘同一座电梯,你说他该不该揍?阿郎这么说时我发现他的眼角有少许破损,估计是打架的战果。

  记忆中阿郎就是这么个为朋友什么事都敢做的血性男儿。

  九十年代中,阿郎已回广州发展,其时他有很好的经济条件,不但在两家很有名的酒楼“骑”场(承包),而且自己在一德路还开了间干货店,货物供广州数间有名的食肆,每月数万元的收入不成问题。

  到了九十年代末,阿郎已不需怎么做了。除了参加一些大骚(SHOW)外,基本不用“埋炉”(炒菜)。有天我到他做的酒店试菜,阿郎知我去很高兴,他亲自做了好几个独创的菜式让我品尝,那时我真有些嫉妒他,觉得他能有这么好的天赋是得天之厚爱。

  后来的几年,我和阿郎虽同在一城市,但一年也见不到几次。有年春节,阿郎找到我父母家去,给我们全家送来他结婚的帖子,如此我认识了家宜。

  同年的秋天,有晚很夜了,阿郎打我手机约我到二沙岛的“玫瑰园”去见面。那晚家宜也去了。阿郎说明天他将会随一个饮食代表团到美国去表演,到了那边就不回来了。听到他这样的决定我很惊讶,先不说他有很好的生意基础和人缘在广州,光是将新婚的妻子一人扔在广州远走他乡,就很难让我接受。那晚我曾问过家宜,你怎么会让他去的呢?家宜听了很文静地笑了笑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的,他的心都去了,我能留得住么?阿郎听家宜这么说,便拥抱了家宜一下说,我的心不是早就被你偷去了么?看他俩儿这样坦然轻松的打情骂俏,那刻我觉得我的担忧是多余的。我能做的就是答应阿郎,假如他家里有些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尽力照应。

  阿郎到了美国后基本是在唐人街的餐馆里打黑工。因为他有很好的技术,平时除了累些,生活应算很好。所不好的,是在这期间染上好赌的习性,这是最终令他走向“家破”的导因。

  我出国前一年,阿郎终于在加拿大通过难民聆讯并获取移民资格回广州接家宜出国。相别数年重见阿郎,感觉他变了很多。一种很迷茫的样子,远没有以前那种在电梯里把工衣一脱就开拳打“鬼”的杀气和斗志。

  大概,出国若干年后都会这样子的吧,我当时这样想。

  后来我也出了国,移居多伦多那天,阿郎亲自把我接到他新置的家为我洗尘。那时他的家境比较好,行内提起阿郎,都尊称为大佬。假若有哪间公司想挖他,周薪给不到1000元(除税)以上根本不用谈。

  阿郎的房子是一座意大利人做的Bungalow,主层共四间房:阿郎夫妇住主人房,保姆和他们刚满月的孩子轩轩住另一间,余下的一间是阿郎的音响视听室,一间用作阿郎玩模型的工具室;Basement同一般的住宅不同,有一半在地面上,窗很大,光线很好,有两厅两房,都租予阿郎的弟兄,光租金就够他们供楼用。这样的生活该算美满吧。

  来加后我和阿郎间的联系开始还算频繁的,毕竟是多年的朋友,我们经常相约在节假日一起喝茶,或者到郊外去钓鱼,还有就是几家人一并跟团旅游等。阿郎和家宜一直将我当作他们最亲的人,生活中甜的酸的苦的都会拿出来彼此分享,这样的情形大概有一年的时间,之后就开始疏远了。起先我以为是彼此所面对的生活层面不同,所以不是很在意这种“隔”。直到有天家宜约了我出去哭诉,告诉我阿郎怎么狂赌,怎么欠下数十万的赌债,怎么将房子卖出去还债,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我找阿郎谈过许多次话,道理他好象比我懂得多,但转身后依然故我。

  前年的中秋,阿郎泡在华玛赌场三天三夜不回家,到了第四天,家宜就自己乘车到赌场去找他。“开始我对他说,现在我无法控制你,我能做的是站在赌场外等你,直到你出来跟我回家为止。”那天家宜就站在赌场外等了阿郎整整一晚上,希望以此来感动阿郎,到天亮时家宜终于看见阿郎拖着疲惫的身体出来,阿郎在车场外见到家宜真的站了一晚上等他就劝她先回去。“那个早上是我这辈子最伤心的时刻。我求他,你可以不念我,但你总应念着你的儿子现在家里没人看管吧?”阿郎那时如果能听进半点道理就不是赌徒了,他挥着手显得很不耐烦地赶家宜走,之后就再进赌场搏杀去了。

 “那晚我们输了9万多……”

 “你们?”我以为我听错。

 “是。我们。我,还有阿郎”家宜回答我的声音很冷很淡。“你知道那9万多元里其中有我姐夫给他做生意的钱。是他和我假离婚后和姐姐办假结婚的报酬。本来我们说好用这些钱重新开始,可惜他不珍惜,我只好破罐破摔和他赌谁输得多。”

 “问题是你姐姐现在还没有来,那些钱却没有了,以后你怎么面对你姐姐姐夫?”

 “我没有路可选择了。”家宜那双眸子很伤地看着我说“我连自己都不能面对,还有选择吗?”

  家宜的那种心态我能理解。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不是戒不戒赌的问题。很多认识阿郎家宜的朋友都曾想劝家宜离婚,但中国人说“宁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煽动人离婚的事,谁都说不出口,毕竟他们还有个可爱的孩子。如是者阿郎和家宜吵吵闹闹的也过了近一年。其中我还见过阿郎几次,那都是他环境稍好的时候。记得有次他还约我去吃海鲜,酒喝多后他对我说“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环境不好时没有找你,你不要怪我;我只求你在我环境好的时候陪我喝喝酒,听我说说话,做大哥的就很满意了……”

  老实说,至今我每想起阿郎红着眼对我说这番话时的情景仍感很窝心。很多时想到阿郎家宜他们在困难到要把房子卖掉都不来找我,内心真的很伤。

  后来家宜和阿郎还是分手了,这是去年圣诞的事。

  年初阿郎为躲避赌债到了美国L城打工,家宜那时在一家电子厂当焊工,我们彼此间偶尔也有电话联系。谈起阿郎,家宜的口气总是很冷漠。有次她对我说:我是有意放他出去的。如果他真有我和孩子这颗心,他应该知道回来;如果他连这颗心都没有了,他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家宜最后决意放弃阿郎,是因为阿郎背着她带着美国认识的女友回来做人工流产。那天家宜刚好有个检查也到医院,事情就是这么巧,他们仨就在医院碰了个正面。以阿郎的性格,他做得出的,就不会赖。所以用不着家宜审问他,他就将事情的过去现在和盘托出了。

  令阿郎感觉有些难受的,是家宜自始至终没有责怪他一句不是。那些日子他们之间好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直到阿郎回美国,家宜还和孩子到机场去送他。

  等阿郎走了之后,家宜就开始变卖家具退房子。家宜说,我没有让阿郎感觉到我和孩子会离开他,是不想他在路上承受太大的压力,毕竟这不是件开心的事情。

  后来我想,家宜这么做固然有她本性善良纯和的一面,但这是次要的。家宜不想让阿郎感觉她的离去的主要原因,是她没有勇气对阿郎说分手。说是没勇气,其实我们都知道,家宜的内心仍是喜欢阿郎的。这些年家宜的这种“喜欢”纵容了阿郎的变本加厉,这个责任家宜脱不了。

  家宜将一切打点完毕后,就给阿郎写了封很长的信。那封信家宜给我看过,是从他们相识那天开始讲起,讲了这十多年他们的开心和痛苦,讲了他们这段婚姻的成功和失败,我记忆最深刻的是这么几句话:

 “郎,无论今天你折堕(粤语:倒霉的意思)到什么程度,你在我心中的形象都是那么的美好,你是我今生的偶像。正因如此,我才决定离开你。这么做不是放你一马(给个机会给你),是为我自己。假若我不离开你,心中的偶像终有天会倒的。偶像倒了,我也就倒了。我是不能倒的,起码现在不能倒,为了轩轩。

 “我们之间谈不上谁原谅谁。本来,这样的错就是双方的。况且,那首歌唱得好,天下浪子不独你一人,我怨什么呢?

 “今后的日子,我不会再在你身边罗嗦了,你好好地保重自己吧。有一点你放心,轩轩永远都会用你的姓,至于见不见你,等他以后自己决定吧……

 “……”

  家宜走了。行前她将写给阿郎的信交给我,叮嘱我务必在她和轩轩离开这个城市后再寄出去。我真的按照她说的那样去办了。

  家宜如今在西部的某个城市安顿下来,这几个月来她曾给我来过好几次电话,我知道她其实是想打听阿郎的消息的,但我确实不知道阿郎的现况。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或许还会好受些吧,每次我放下家宜的电话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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