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2005-01-13 23:32:27
来源:星星生活

晚上,他拿出了睡袋铺在地上,我一看到就再也忍不住哭了。他点起了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分开吧。为什么?!他冷笑了一声说,谁知道你为什么来,也许是为你们将来做打算吧。别演戏了,你们以为身不知鬼不觉,可惜,老天有眼,那天让我看到你们在……

采访对象:Jillian(化名)
性别:女
个人档案:2000年初登陆多伦多,长春人,来自新加坡,原为医生,现为某保险公司职员。
星星生活记者:薇尘
采访时间:2004年11月期间

Jillian在我读书的学校选修着几门课程,所以也算是校友吧。认识她的情形比较有趣。那天我和两个同学吃完午饭在学校餐厅聊天,忘记说到什么话题了,反正挺开心的。突然有个同学悄悄碰了碰我胳膊,朝对面努了努嘴巴,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有个皮肤黑黑、亚洲面孔的女生正低着头偷偷在笑。我同学小声但是很不满地说,她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于是我们三个人六道目光齐齐射向她,看来光芒还是挺强的,她一下子就意识到了,抬头看着我们。既然能听懂我们的中文谈话,那么一定是中国人。她看上去年龄要比我们大一些,所以我们的神色大概对她也没什么作用力,只是笑笑说,你们,真开心啊,多好!

就是这句话,让我固执地感觉她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所以,我的职业病又犯了,所以,很抱歉,之后多次地和她联系,确实是有目的的。希望Jillian看到这里不要生气。

她不是一个喜欢坐在那里娓娓道来的人,好像是因为没时间,也或许是因为没心情。总之,她的经历,是慢慢的,一点一点在我脑中连成了线变得完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不能理解一件事,就是为什么我们身边总会有些成熟、自立、有生活智慧的女子却形单影只,感情的路总是不平坦?总觉得她们更懂得如何爱人,为什么男士们都好像没发现呢?

说到这里,大概大家也会猜到了,这又是一个不那么开心的故事。

从1997年到新加坡,到现在,我出国已经八年了。这八年来,我一直没有回国。不是不想,是不敢,不愿面对那些熟悉的人,因为我觉得自己过的不是很如意,特别是感情方面,但是我这个人自尊心又比较强,受不了被问来问去。

当初到新加坡,是和Mike(化名)一起的。那个时候他在追我,但是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我一开始是有点公派性质的,后来就是想了些办法多呆了几年。Mike是听说我要去,然后就找了一个中介公司办了劳务输出。其实他本来也是一个医生,我们是校友,他比我高一级。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挺喜欢我的,后来工作了,虽然不在同一家医院,但是还是经常见面。不过也就是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也算不上dating。他也跟我表白过,只是我一直没有答应。不过无论如何,我们算是很熟悉很熟悉的两个人,也很默契,不太了解的人都会以为我们是一对儿。

我知道他去新加坡就是为了和我在一起,对于他来说,在那里的那几年挺委屈的,是指事业方面。我们一开始不住在一起,离得还挺远,但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公交车过来找我,做饭,散步,看电视,聊天,每天都要到12点他才会回去。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要爬起来去做工,应该是很辛苦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总是乐呵呵的。做医生的人生活上是比较细心的,所以我从来没怀疑他会对我不够体贴。但是,说实话,她对我好,我虽然很感动,但是他真的不是我喜欢的那类人。那个时候我还是憧憬着能找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其实,也确实是找到了意中人。他是我所在医院的男护士,新加坡人,比我小两岁。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一个女医生怎么会喜欢一个护士呢?男人做护士总让人不太容易接受。我注意到他是因为我的一个小病人,那个孩子得了肝炎,可是父母却忙着做生意很少到医院看他。小男孩很伤心,有一次坐在医院后面的花园里哭,被这个男护士看到了。其实他不是我们这个科的,但是从那以后每天下了班都会到那个小男孩的病房里,陪他玩好久,买玩具给他。这一切都做得很自然,没有任何目的。这种爱别人的心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在我所熟悉的现实社会里,显得是那么的美好。就这样,那段时间我也是每天都能见到他,越多的交谈了解,越觉得他很可爱。但是我不是个直率的人,没有勇气去主动表白,心里盼着他也会喜欢我然后来找我。

但是他的心思我一直摸不透,他也约我出去玩,不过总是彬彬有礼地保持着一点距离。我很苦恼,忍不住告诉了Mike,我想他听到的时候心里一定不好受,这一点,我一直都很内疚。有几天他没有过来找我。再见面的时候,他上来就跟我说,作为一个男人,我觉得那个男护士根本不喜欢你。我问为什么?他说,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千方百计无论如何也是会去抓住她的。

一连几天,他都在劝我。最后,我被他说服了。在心里,放弃了那份喜欢。

一个月后,Mike说,我们搬到一起吧。那个时候我心情很差,其实我知道这种状态是应该一个人静静想一想的,但是我没能战胜自己寻找慰藉的渴望,而且,我也觉得他每天跑来跑去太辛苦。我同意了。

我们俩合租了一套公寓,不过自己有自己的房间。这个是我提出来的,因为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没觉得我们一定会成为恋人。

又过了半年,他回国了一次,呆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发现自己内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他的位置。他回来后,我们就真正在一起了。

接下来,我们过了一年幸福的时光。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开始申请加拿大的技术移民,计划着到了这里就结婚,然后我找工作,他申请学校另外再读一个专业。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结婚是必然的事,尤其是知道他从中国追到新加坡追得这么辛苦,所以怎么也不会放弃吧。呵呵,我更是这么以为了。

1999年秋天,我们拿到了签证。本来打算回国看一下,就跟医院提出了辞职。第二天呆在家里收拾行李,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竟然就是那个男护士打来的。这让我很意外。因为自从我和Mike在一起后,我们就很联系了,就是见面也都是在医院里,碰上了就坐在一起说说话。我承认对他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还残存着一些,毕竟曾经那么喜欢过。但是这一切都是藏在心里的。当然,他并不知道我和Mike在一起了,我没有说。他在电话那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问着一句话,你真的要走了吗?我听了心里有点酸,但是还是很冷静地回答,是的。他停顿了好一会才说,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意。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马上就想到了Mike。那个时候我对Mike的感情也已经很深了,虽然这种感情和那种心动的感觉是不同的,但是我觉得已经不能和Mike分开了。

他提出来和我见一面。其实我也想见见他,不为别的,就是想好好说一句保重,从此大家就天各一方了。我们在一家咖啡店里见了面,他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我摇头,问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他唏嘘。是的,缘分就是这样,如果当时你不抓住,错过了就很可能永远错过了。

回到家里,Mike坐在沙发上抽烟,脸色很难看。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说,你是不是累了?他点头,是累了,是累了。我一点也没听出他话里别的意思。然后他说,要不我们不回国了?我就想,他可能想在去加拿大之前再多积点钱,我也觉得这很有必要。就没再多问,更没多想,点点头同意了。

我所在的那家医院院长特别好,听说了我的情况,特别同意我可以继续在那里再工作几个月。我高兴坏了,告诉Mike,他笑了笑,表情却怪怪的。

那几个月,我和那个男护士只遇到了几次,总共没说几句话,因为大家都知道结局已定。但是,Mike却表现得越来越怪了。他变得很沉默,一只一只的抽烟。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有的时候还会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怎么了?!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这种态度是音我而起的,但是实在是想不明白问题在哪里。

不过,Mike的这种变化我也没想得太严重。总觉得到了加拿大,在新环境里,一切都会好的。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们来到了多伦多。

一开始,找工作很不顺利。我不能在这里马上做医生,但是说好了我工作Mike读书,所以没办法只能转行先干别的。很多工种我都干过,衣厂女工,餐馆招待,公司接待……Mike只负责在家里准备托福考试和申请学校。那段时间,我真得很累。但是却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为什么?因为和Mike在一起越来越压抑,很多时候,我们一整晚都不说一句话。我累了一天腰酸背痛,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我试着跟他谈过好几次,他总是淡淡的,一副没什么好说的样子。我真得很伤心很伤心。

一直到2001年初,他申请到了学校,不过是在外地。他本来是五月开学,但是二月就搬到了那个地方。我当时提出一起过去,他只是说,到了那边更难找工作,还是留在多伦多吧。临走的时候,他答应我至少会每个月回来一次。但是,三个月过去了,他一次也没踏进过家门。2001年五月长周末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他说,我过去看看你吧。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在去那里的路上,我想好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到达的当天晚上,他拿出了睡袋铺在地上,我一看到就再也忍不住哭了。他坐在地上,又点起了烟,也不劝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分开吧。我哭着问什么。他冷冷地说,为什么?!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我愣住了,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就大声地说,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根本就没必要跟你到加拿大来。他冷笑了一声说,谁知道你为什么来,也许是为你们将来做打算吧。我大惊,问他,你们?你指我和谁?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别演戏了,你们以为身不知鬼不觉,可惜,老天有眼,那天让我看到你们在咖啡馆里密谈。

我才知道原来他知道了那天我和那位男护士见面的事。可是,我们不过就是把话说清楚,互道珍重,根本就没别的什么。事实上,我就是放弃了他选择了Mike!但是,Mike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解释,撇着嘴角反问,没什么?那为什么后来又会医院上班了?不是舍不得还有什么?!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他,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我的!我一直以为我们已经是最熟悉对方的人了,那一刻却发现原来竟是那么地陌生。

鲜花盛开的五月,我的心一片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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