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同居”为哪般?
2005-09-26 20:35:18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栏作者:芙郎)父亲与女儿母亲和儿子,虽然是世上至亲,但也互为异性。当孩子长大成人,从空间上退出他们的世界不仅仅是隐私权的需要,更是成人世界的规则。然而,在加拿大新移民中,有这样一种现象,就是成人父母与子女依然同居一室。这应该是特殊条件下的产物,那就是父母之中,只有一人移居国外,带着成年的孩子。居住条件以及经济条件,再加上至亲血缘,使得这样的“同居”现象出现。

问题,往往都是从孩子那里发生的,他们在国内已经独立生活,无论是住学校宿舍还是在家里,到了加拿大,他们在心理上还是空间上仍旧需求独立。可是,他们的想法被母亲驳回。他们的生活里纠缠了太多的问题――形式上的单亲家庭,独立支持家庭重担的母亲,已经成年的男孩……

Sara,45岁。儿子17岁。来加拿大9个月。

她外出打工,都是零散的工作,不稳定。儿子总是把饭给她做好,放到饭盒里。每逢回到家,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她心里总是很感动。孩子长大了,直到疼人了,自己的艰辛没有白费。她总是默默地想,很快,她就会找到好一些的工作,孩子进入大学,在加拿大的日子就好了。

可是,当儿子有一天支支吾吾地提出“妈,我们,我们还是租两间房子吧。我,我也可以出去打工的,房租要是多的话。”

“我开始也没有介意他的话,那天很累,我迷糊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我是下午班,10点多起床,他已经上学去了。我看他给我煮了牛奶煎了蛋,心里挺开心的,拿起盘子的时候,我看见他写了一张纸条。上面的话让我愤怒。”

当天晚上,半夜回来,儿子果然还没有睡觉。

“我顾不上洗澡换衣服,就问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和妈妈住在一起那,又不是和别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知道我这样打多辛苦,还嫌住的地方不够,我还没有租地下室呢,就是怕地下室潮,对你的身体不好。地下室租两件还没有这主卧一间的房租多呢,租地下室你就满意了,妈妈这么为你着想,你就整天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儿子说得理由我不能接受,什么他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我说,和妈妈在一起干扰你什么了吗?你不是该读书读书该打电话打电话,你要是处女朋友了,到家里玩,我给你们腾地方就是了,我整天上班累得要死要活的,就是在这家里睡个觉,能干扰你什么,这孩子怎么就那么自私呢,就想着自己,那你自己有一间别墅才好呢。”

儿子不说话了,可是她看到儿子竟然不脱衣服就睡觉了,开始的时候,她想是那天说得太晚了,孩子太累了,懒得脱了。可是,以后,一直一周,儿子都是和衣而睡。本来她也不想管这孩子的毛病了,可一周后的一个周末,儿子再度提出租两间房子。

“儿子说他问了房东,他们的地下室出租不出租,出租的话多少钱。房东说可以出租,也告诉了他租金。他对我说,要不我们租地下室吧,也是独立卫生间的,就是不在房间里,不过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租金还便宜。这样我打工也不用太辛苦,他也在周末假期的时候打工,这样我们早点赚够钱可以买房子付首期。我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执著呢?我不是不可以住地下室,我就是不理解他的想法,和妈妈住怎么了?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你不就是一个大孩子,妈妈把你生出来的,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现在倒好,和妈妈划清界限了,睡觉还穿着衣服。”

她终究还是哭了。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她难受的还是人生中注定的疏离。那就是孩子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你可以给他带他去女浴室洗澡的小孩子,他也不再是要你帮他擦屁股的小孩子,他长大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都成了你的禁区,不再对你毫不设防。

“我们并没有离婚,但和离婚也没有什么两样,分居很久了。记得刚刚怀上孩子的时候,我们是多么的开心,我就是想要一个儿子,他却想要一个女儿。有人说,彼此深爱的夫妻都会是这样,因为儿子或者女儿对于彼此来说就好像是自己爱人的小时候一样。如我的心愿,生了一个儿子。他从小就不很疼爱儿子,很少瞧几眼,总是说再要一个女儿,说要是女儿的话,他一定很喜欢整天抱着,我不高兴,再说,也没有这个条件。很多人家,都是生了女孩被冷淡了,我倒是生了儿子之后,就很少看到他的笑脸,一直很困惑。儿子一天天长大,他就是一天天地不着家。儿子从生下来就一天没有离开过我。后来,也想离婚,但好像离不离都没有什么大的意义和区别了,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过着。我有几个同学在加拿大,他们说我过来挺好的,孩子至少受个好教育,自己苦几年稳定了之后,这里的生活很舒适也悠闲,趁着自己年纪还不大,就赶紧办移民过来了。”

那个叫做丈夫的男子已经在她的生命里淡去,在她眼中渐渐成长起来的是这个叫做儿子的男子。刚来到加拿大,什么都没有,没有车,她坐很久的公共汽车去华人超市买菜,就因为那里的便宜;租房子,她想了许久,租了这个主卧,因为阳光充足,宽敞明亮,儿子不用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学习了。她想这是最好的安排,自己累一些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刚刚没住了几个月,儿子就要租两间房子,自己住一间,宁愿住地下室,把她精心的安排不屑一顾。

可是,同居一室,有很多很多的细节无法估计――她不可能每次进门都敲门,她不可能每次上厕所都记得锁门,她不可能每次换衣服的时候都把儿子请出门去。她可能并不以为意,但儿子却在很多次无意的尴尬中感到局促不安。

“我刚刚找到一个稳定点的工厂工作,离现在的家有些远,我们可能要搬家了,我还是想租一间主卧,主卧真的又大又漂亮,可儿子不同意。”

他们僵持着,儿子坚决不要和她在住在一起,坚决要分开住。儿子愤怒地表示,地下室有什么不好,两间屋子离得又近,也是一家人啊。在一起住太不好受了,他觉得很压抑很别扭。他说,要是再租一间屋子,他决不会搬进去住。

“我大声问他,你不和妈妈住,你和谁住去。他倔强地说,睡大街上!我伤心极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他想自己住一间做什么,是不是想上网看一些不好的东西。说实话,我一个女人带着儿子,真的不容易,要是家里有个男人在就好了,很多男人之间的事情,他们可以交流。”

她还是知道她的无奈她的局限她的无力。可是,她矛盾重重,她仿佛将和儿子在一起的空间与时间作为自己精神的安慰和温暖,她执拗着要给儿子也给自己一个好的生活空间,这是她,一个单身女子的倔强――要活得更好。

“在加拿大,我和儿子,彼此只有彼此是亲人,现在生活又那么艰苦。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多一些理解呢?他的那些理由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必要,那以后,他成了家,是不是我和他们住在一栋房子里,他们也觉得尴尬?”

在她轻轻转过头去的时候,儿子推门进来了。他看到家里有其他人,先是不自觉地往门外退了一步,待看清楚之后,他低着头笑了一下,很局促地。匆匆拿了一本书之后,就出去了。不一会,他又推开门,我们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听见他说“妈,我饭做好了,我出去到图书馆,晚些回来。”

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在这个中年女人的脸上,泪水使她显得更为苍老。“他现在就是这样,周末也不在家。要么就是在厨房,要么就是取了书本去图书馆,到闭馆才回来,回来自己在下面厨房吃一口,回到房里就睡觉,我问他一些话,他也总是含含糊糊地说要睡了。就,那么不想见我?”

比起国内因为生活贫困而不得不住在一间屋子里的母子,她在异国又多了一份艰辛。那些复杂的感情纠缠在一起,让她迟迟不能决定分租两室。

“你说,要是一家人过来了,肯定是夫妻住一间,孩子住一间,现在就我们两人,还要租两间房子吗?价钱多多不了多少少也少不到哪儿去,就是说,有这个需要吗?就这两人,还分开来住?还不够冷清的。嫌自己没有空间,那我中间给他弄个隔断拉个帘儿,行不?”

可能,她只想在沉闷的夜里听见儿子酣睡的声音,那种一伸手就可以拉到他的手的安心。可能,她只想看着他学习读书看着他急匆匆冲进洗手间时候的可爱样子,只想尽可能地和儿子有更多的时候在一起,可以在余光中相望。因为他早出她晚归,在加拿大,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Helen,43岁。儿子18岁。来加拿大半年。

“你知道吗?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18岁的儿子大声地说道。

“有一次,周末,我坐在床边看书,儿子说,妈,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问做什么,他说我要换衣服,我说你自己去洗手间换,他说,我不愿意去洗手间换。我听出他语气不对,转身看他,他也直直地看着我,眼神突然间变得很陌生。”

虽然已经18岁,到了上大学的年纪,但因为刚来加拿大半年,在国内也没有考TOEFL,他需要多上一段时间的英语,然后考TOEFL。

“他说要尽快考上大学,然后搬出去住,和同学一起租房子住,我说,和同学一起住,哪有和妈妈住好,妈妈可以给你做好吃的,你们那些毛头小男孩在一起,谁会做好吃的啊。以前,我们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总是会笑的,说到时候我就做他们的专家厨师,每天他们学习回来累了,都有好吃好喝的,然后,几个人一起给我付工资,一个月 3000。我们都笑得好开心。可是最近,他好像并不喜欢我提这样的话题,他总是说,等上了大学就出去住,我就不要跟去了。其实,这也没什么,自己独立生活也好,但最近好像越来越不对劲,看见我就好像总要躲似的,甚至说要搬到外边住。”

后来,她知道。一次儿子和老外同学聊天,不知怎地说到自己和妈妈一起住。当那小老外知道他是和妈妈住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惊呼不可想象。

“小老外说他很小就自己住一间屋子了,13岁的时候,爸妈进门都要敲门。儿子说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好的居住条件。那小老外说,这不是问题,他说他有认识的人,家里穷得很,也要各自有空间,再者说,这也不是达不到的事情。他告诉儿子说,你这样还有什么隐私。可能我想,本来儿子也没有多想的,但事情却因为一个意外而改变了。”

那天,她做工的工厂没有活干了就提前下了班。工厂里很闷热,一身一身的汗水,回到家,她见没有亮灯,以为儿子没有在家,就打开门边往洗手间走边脱衣服。打开洗手间的灯,一下子看到一个男人,她吓了一跳,再一看是儿子,倒放了心,但转眼间很尴尬,儿子正在大号,而她却是衣衫不整。

“儿子当时也脸红极了,大声说怎么回事,我赶忙退了出去,他重重地把门关上。后来,他就越来越介怀了。那天,他刚好也出去回来,急着上洗手间,没顾得开灯。我们家的门也是从来不上锁的。”

她以为只是微小的可笑的插曲,儿子却恼怒万分。

“儿子说要分租两间房,我说就因为那天的事,我说等你上了大学你就出去住了。儿子却依旧坚持,说这是侵犯他的隐私。我不是文盲,我还知道隐私,可是,这在加拿大,刚开始哪里那么讲究呢?就两个人,有必要分租两个房子住吗?”

她们的问题一样――就两个人,有必要分租两个房子住吗。就两个人,还是亲人,就这么最初的艰难的日子,住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单身的母亲,带着还未能分担家庭重担的孩子。这两个个体,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的难言各自的坚持。她们或许计较那租两件屋子的开支,她们或许担心地下室的阴暗,她们或许也想有一点点可能的生活质量……但她们最终都不是因为这些而不能同意孩子的想法。她们问:“就两个人,租两个屋子,都空荡荡的,有必要吗?”这其中,有她们隐秘的亲情,难言的无奈,无人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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