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繁华都市旁的“原始村落”
2005-10-20 05:23:20
来源:星星生活

(图1:几年来青龙山村100多户村民过着近似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的生活;图2:村里漂亮姑娘因没身份证,不能外出找工作,也难嫁到外村;图3:按照法律规定,他们不是夫妇,按习俗,他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这是一个奇特的村落。这里没有路、没有电、没有村组织、党组织,从三个月大的婴儿到81岁的老人都没有身份证;这里结婚不登记、离婚很随意、孩子随便生、死后随便葬;这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近十年来,100余户400多名村民过着不为外人所知、“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个奇特的村落位于黑龙江省阿城市一个叫青龙山村的地方,而“青龙山村”这几个字理论上七年前已经消失了,那里是西泉眼水库淹没区。他们怎么会陷入这种尴尬的生存境地呢?

**第一印象

青龙山村距黑龙江省哈尔滨市85公里,邻近哈尔滨市第一大水库西泉眼水库和黑龙江省第一大高尔夫球场。距高尔夫球场以南6公里是平山镇三余村,村民说确实有个青龙山村,就在距三余村5公里之外的山上。没有大路,只能坐拖拉机上山。

在三余村雇用一辆拖拉机并不是件难事,但一提起到青龙山村,村民们摇了摇头。“那地方可是名副其实的‘水泥路’,除了水就是泥,别看只有5公里左右的路,但没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绝对上不了山,来回就要4个小时。”

采访车冒险上山了,山路崎岖不平,途中不断能遇见回村的农民驾驶着拖拉机走走停停,艰难地推车。一名村民说,在平山镇里,青龙山村的拖拉机最好认了,村里所有的车上必须有草垫子和铁锹,草垫子是用来铺路的,铁锹是拖拉机陷进泥中用来“别”轮胎的。有的村民还要时常带着狗,一旦没有办法了,狗就跑回村中,家人一看就知道了,叫人赶来帮着抬车。青龙山村的人也好认,一看身上脸上满是泥点,裤腿子尽是泥巴的肯定是青龙山村的人。

5公里的路两个小时,这和步行差不了太多。

**深入了解

站在青龙山村村口的高处望去,村子一面临水,三面环山,方圆两公里内,散落着一幢幢丝毫没有秩序的简易土坯房。采访车的驶入彻底打破了小村的宁静,这是近十年来第一辆驶入村中的汽车。

“我们这里都是各家管各家的事,没有村组织自然也就没有管事的。村里没有路、没有电,你们算是幸运的,前几天,村里每户交了20元钱,雇了辆铲车,将村里通往平山镇的山路垫平了一段距离,勉强能走车了,但也仅限于你们这样的越野车和拖拉机。这之前,连坦克都进不来,要是下雨,那啥车也进不来,彻底将村里和外界断绝了。等明年开春,路面开化后路就又没有了,一切又将恢复以前的状态。”村民于立友说。

这个村子为什么连最基层的村组织都没有呢?事情还得从13年前说起。

1992年,哈尔滨最大的水利项目――西泉眼水库立项建设,青龙山村等周边6个村屯的大部分自然屯被划定为淹没区,开始整体迁徙。当时青龙山村被划到阿城市平山镇,户口也被迁到平山镇了,直到1998年左右全部动迁完毕,青龙山村的村民被分散迁到各个村子里。

但过了不到一年,有村民看到青龙山村并没有被淹没,村里小学的4间校舍还在,88户村民在1999年4月1日集体返迁回来,开始了“原始人生活”。提起那段生活,村民于立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们在4间校舍里用木板搭起通铺,在院子里烧火做饭。400多人一起下地种田、一起吃饭,秋后一起算账,可热闹了。那段日子也真苦啊,但我们都挺过来了。第二年把地分成四块,人也分成四组,每组22户。又过了一年,地基本分到户了。”

对于为什么回来,村民解释说,主要是因为新的移民点没有宅基地,甚至租房子住,安置费不够,还有的到新地方没有土地可种。“总之,情况非常复杂。”村民于立友说。

**大吃一惊

在青龙山村提到婚丧嫁娶,村民非常干脆地回答两个字“随便”,结婚不用登记,死了往山上一埋。“按照法律来说,我们不是夫妇,按习俗来说,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新婚不久的姜青山、于金梅夫妇说,“也不是我们不想办结婚证,可我们连身份都没有,上哪去登记呀?”

在青龙山村,两个人觉得好,双方家长同意了,就举行婚礼,虽然没有结婚证,但男方家的聘礼还是不能少的,姜青山结婚时聘礼6万元,一台摩托车,一台四轮车,外加4垧地,大摆宴席也是少不了的。所有的结婚程序都和外边的一样,就是没有关键的那一张纸。

于金梅说,村里的青年人嫁娶基本在本村内解决。外边的人一般是不愿意娶青龙山村姑娘的,也没有人乐意嫁到这里来,因为你没有户口。青龙山村老人对此表示了担忧,村内通婚在目前来看还算是解决年轻人婚姻的有效办法,但再过二三十年呢,新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岂不就是近亲结婚了。“那可真是造孽呀!”一名60多岁的老汉说。

结婚如此随便,离婚也很随意。村民马某今年26岁,4年前从平山镇一个村子里把媳妇娶到了家。第二年小两口生了一个女孩,平时夫妻二人关系挺好的,但今年秋收前,两人闹了矛盾,妻子收拾东西就回娘家了。“我找她好几次,可她就一直说不过了,我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能说分就分呀,可人家说了,我又没和你登记,可不说分就分吗?”马某说,他回来越想越憋气,可也没有办法。

在青龙山村,计划生育也是个难题。村民梁金德、郭金英夫妇8年时间生了3个孩子。梁金德说,妻子今年刚刚28岁,因为老大老二都是女儿,为了要儿子又生了一个,还好第三个真就是儿子。“我们这里地多,要是没有儿子可不行。”

于立杰,18岁,在她的脸上,无论如何都让人想不到她已经是3个月大孩子的妈妈了。于立杰17岁就结婚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可因为没有户口上不了学,没有身份证到外边打工找不到活干,呆在家里还给父母增加负担,结婚不但可以分担家里负担,还能给家里带来彩礼钱。”

村的后山上就是安葬的地方。“小病可以到镇里去看,由于路不好,大病也折腾不起,只有在家等死。死了之后就往山上一埋。”一名村民满不在乎地说。

这里仅有三位党员,但多年来没有看过任何党员学习资料。熊志斌说,他是1980年入党的,以前还担任过青龙山村委会主任。自从他1999年返迁回来后,就找不到党组织了,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属于哪个地方的党组织。其他两名党员说,“六七年没有交党费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被称作党员了。”熊志斌认为,自己毕竟是党员,不能什么作用都不起。于是他当起了青龙山村的赤脚医生。

在村东头,一口大眼井是几百名村民惟一的水源,但是水质不太好。打上来的水面上漂浮着蠕动的白色小虫,水里面充斥着可以看得到的杂质。村民说,把水打回家后放在缸里 “困”上一天就可以了。

村民于立友说,“我们这里治安非常好,村民相互之间非常熟悉。近十年了,村里没有出现过什么案件。”于立友说,“我们虽然闭塞,生活得比较原始,但正是这种原始的生活让我们没有受到外界污染。一句话,我们青龙山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于立友说。

村民返迁是个人行为,自然得不到政府的承认。所以在1992 年以后出生的人和不够年龄办身份证的人都成了黑户。造成了30岁左右的人没有身份证,20岁以下的人既没有户口也没有身份证,40岁以上的人身份证过期了也办不了。就这样,返迁回来的人和下一代人大多成了“黑户”。

村民们坦言,前几年,没人来收农业税费。而现在,“一免两补”也与他们无缘。没有赋税曾让青龙山村的村民们高兴过一阵子,但社会的发展却让他们不再安宁,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没有合法有效的身份证明。

**没有身份

梁东梅就是没有身份最直接的受害者。薄薄的身份证关闭了梁东梅实现理想的大门,同时向她关闭的还有外面世界的大门。现在,20岁的她整天围着一个对开玻璃门的旧立柜转,等着村民来买柜子里寥寥可数的几样东西。

“我姑娘本来是应该当律师的,是近年全村惟一考上大学的,现在却窝在村里当起卖货的。”父亲梁秀发说。两年前,梁东梅考取了黑龙江政法管理干部学院牡丹江博大律师学校,但没能入学,原因只有一个,她没有身份证,心中十多年的美好愿望瞬间崩塌。

“带着姑娘去学校报到。一到学校傻眼了,老师要户口簿和身份证。我给老师讲我们村的情况,可老师根本就不信有这个地方。我又求学校的领导,可人家说这是学校的规定,全国各大院校哪有没有身份证的学生呀!毕业了找工作也是个麻烦呀!无奈,我只好领着姑娘回来了。”

梁东梅真的像其父亲所说的认命了,在她的脸上还看到其他东西。“我也曾经不服输,到城里打工,想走出这个村子,可是不行。过一天算一天吧,心中的希望到底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也就只能这样了,我总在心里问自己,我不认命,可我还有机会吗?”

村民于立友的女儿于金花16岁,今年考上了高中,因为没有身份证和户口被学校拒之门外。于立友说。“如果户口解决不了,村里的孩子都是这个结局。”于立友的小儿子也快初中毕业了,“我现在挺矛盾的,既想让孩子考上高中,也希望他考不上。如果考不上,对孩子心理造成的阴影也不会太大。”

上不了学,外出打工也是个问题。23岁的村民马亮在山东打工时就因为没有身份证被抓了好几次,他只有在山东各地打工。“一个地方不能呆时间太长了,看见警察就要绕道走,感觉像逃犯。”村民于金利在哈尔滨市一家美容院打工,她借用别人户口办了一张假的身份证。就是这样的假身份证她拿在手里也爱不释手,她认为自己可以放心地在哈尔滨呆下去了。

**没有电

生活在文明世界中,没有电的生活不可想象。近十年来,青龙山人一直生活在黑暗里。18时许,青龙山村已经是漆黑一片,走在村中根本就看不到脚下的路。“我们村里每家都有两个以上的手电筒,是我们惟一的家用电器。”一名村民戏称说,可这手电筒也不敢用时间长了,由于交通不方便,如果电池用完了,要等好长时间才能到镇里去买。

村民刘喜发家晃动着微弱的烛光,两名小男孩正在烛光下做着作业,他们今年都是13岁,在平山镇三余村小学读书。“为什么不给孩子多点几根蜡烛呢?”“我们这里凡是和光亮有关的东西都要省点用,如果用没了,要好长时间才能买到。孩子晚上读书蜡烛得省着用,写完作业,就赶紧吹灭了,全家人上床睡觉。”刘喜发无奈地回答。

19时许,村里热闹起来,在村民于利平家的院落内,一台小黑白电视机放在了窗台上。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与此同时,院落里响起了拖拉机的声音。“这是我们自己发明创造的,村民管它叫作‘拖拉电视机’。”于利平指着停在一边的拖拉机说,把电视机的另外两端电线接到拖拉机蓄电池上,发动拖拉机后就可以看电视了。

“村里没有报纸,看不到任何国家文件和政策,村内的五六台电视机是村民了解外面世界的惟一渠道,如果没有这几台电视机,我们真的就成‘野人’了。”一名村民说。生活在这样远离文明世界的原始生活中,村民还不忘在澳门回归的时候插上红旗祝贺。

在青龙山村还有一个和电有关的现代化工具,那就是手机,由于紧靠西泉眼水库,手机信号可以覆盖到村里,于是,年轻一些的村民也买起了手机,但充电成了一大难事。如果村民要为手机充电,要走上两个小时的路赶到平山镇之后再找个熟人,找个地方充上电。等回到村里,大半天就过去了。

**没有路

每天5时许,青龙山村的孩子就要出发上学了,大家一前一后踏上泥泞的道路向平山镇三余村小学进发,每天往返路程要10公里左右。由于路不好,孩子们脚上经常被雨水泡烂了,冬天的时候,一脱袜子一层皮就能顺着扯下来,最危险的是路上能听到狼叫。但他们说,只要能让他们上学,什么苦都能吃。

平山镇三余村小学校长陈军介绍说,青龙山村的适龄儿童都分布在全镇各个小学,但主要集中在三余村小学。目前,全校共有该村17个学生。青龙山村的孩子很少因为路远和天气原因而迟到和旷课的,学习成绩也都很突出。但是如果他们的户口迟迟得不到解决,只能上到初中,因为高中目前还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而且高中阶段要求得也比较严格,必须有户口,建立学籍档案。

提起没有路的痛苦,青龙山村的村民都能谈上几条。据村民讲,一到夏天,就有外边来的商贩到村里来卖西瓜。有的西瓜都烂了还要卖给我们一元一斤的高价。就是这样的西瓜,村民还是抢购一空。村民惟一期盼的季节就是冬季,因为湖面上冻之后就可以开着拖拉机到外边卖粮,还能经常带回日用品。

**谁来管

目前,青龙山村返迁居民112户,429人,其中学生66人。当地处于无政府状态,情况十分复杂。阿城市平山镇镇长宋广生对青龙山村的现状感到十分头疼,这个问题他已经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过多次。

1999年10月17日,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领导小组对返迁居民作出强制执行迁移的决定,并派出300多执法人员前去青龙山村做移民迁徙工作,被当地村民打伤4人。对于执法人员被打伤一事,村民说起来仍“津津乐道”,并没有觉得他们已经触犯法律了。

“原始村落”的青龙山村人生活并不贫穷。村民们非法开垦土地,侵占林地,在这里被当作天经地义的事情。每家人均收入都在三四万元左右。一家结婚财礼钱要在6万元,这在附近的农村也算是天文数字。

村民说:“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但总不是外国人吧!至少得承认我们是中国人吧!人口普查都不来,13亿中国人挨个点名也点不到我们头上,就是犯了法,黑名单都上不去,不管存在什么历史问题,不管谁对谁错,政府不能不管我们吧?不能不要我们吧?”

“可是青龙山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村民和当地政府的领导心里也没有底。

(选摘自新文化报,作者:苏航、刘瑞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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