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MARY
星星生活记者：宛星

像是一道神谕，在临近圣诞节的熙熙攘攘的超市里，我邂逅了MARY，一个做了18年安省注册护士的虔诚基督徒。

在我差点要迷失在林林总总的沙拉酱品牌的刹那，一个温柔斯文的声音主动告诉我：不要买那些塑料瓶装的沙拉酱，那些塑料瓶对身体不好。你可以考虑买这个牌子的红葡萄醋，配上橄榄油，就是很好的沙拉酱了……

我回过头，便看到了她。一张中国人的脸，衣着很雅致、装容很雅致，普通话里有浓浓的南音，她笑意盈盈又补充了一句：意大利人都喜欢用红葡萄醋做沙拉酱的。

像是受了蛊惑一样，我买了她建议的那两种。然后又突然清醒起来：她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是与众不同的。要么是职业，要么是信仰……

缘分的驱使，让我得以在5天后与一个邂逅认识的女士坐在一起。记者职业的特殊，又使我有机会去探访一个人的内心而不显得太唐突。

她坚持自己买了一瓶矿泉水，她要求只谈职业不谈其他，她一开始的叙述很专业也很理性。除了很轻易就在言语中泄漏了自己的基督徒身份，她给人的感觉很谨慎。然而，让我意外的是，她谈到她的病人的时候，开始频频地笑了，她的笑很生动，发自内心，甜甜的，不像一个普通的中年女士的笑。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的确，她的故事应该是一个很特殊的版本。我时时在采访中有“神奇”的感觉。一个读了很多年，考了很多年的安省注册护士，练过声乐，喜欢唱歌。如果，要用一句话总结她的职业人生，我想还是引用她的原话吧――“我还没有在礼拜堂唱过歌，只是像这样，很卑微地一个小护士在病床边唱歌，娱乐她的大小病人。”

这可能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献给圣诞节的最好的爱心故事吧！

1、曾在美国做了一年护士

十多年前，我在香港也是护士，我想移民北美。那时，香港的经济不是很景气，护士的收入没有北美这边护士的收入高。有一年的七、八月，我拿了大假，飞过美国和安省来考试。我的打算是，任何一边考过的话，我就是注册护士了，算是双保险吧。

现在无论在香港还是在北美，当护士一定要进大学念书。要成为一个RN（REGISTERED NURSE即注册护士），一定要有大学毕业的程度。从前是不用的，考试就可以了。

没想到，我两边都通过了。然后，我拿着工作证到美国做了一名护士。

当年的美国是一个很苦恼的国家，穷人非常的多。超过20％的美国人是没有医疗保险的，我所在的得克萨斯州，差不多有50％的人是没有医疗保险的。他们没有钱看医生，只能买成药，自己医自己。那时，一个中年人，如果他抽烟的话，他买全保要500美金一个月，很多穷人哪里拿那么多钱去买保险呢？那时的情形是，遍地是穷人，遍地是病人，真是苦恼呀！

那些病人，来到医院的时候，奄奄一息。幸亏我当时所在医院的MANAGER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很有爱心。反正，我看到那些没有钱却等在医院门口的病人，我全都告诉他，那些病人病得很厉害，我可不可以收下？当然都是免费的。通常对医院来说，遇到那些奄奄一息的重病人，即使他没有钱，也是要收的。但我就把一些不是非常重病的人，说成是都很严重，希望医院收下。这样下去的情形是，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都来了。所以，我做的那家医院，十年都没有加薪水了。我临走的时候，加了一毛钱。哇！大家好开心。

一年后，我又等了四个月，等医院请到人，就来加拿大了。当时，我所在的那个地方三个月就给我拿到加拿大的移民纸了。现在，我在加拿大都有18年的护士经历了。

2、有了RN，花了7年补上BSN

注册护士做些什么？最普遍应该是BEDSIDE CARE（床边护理），这是注册护士最经常的工作；除了这个，还有就是要看着那些RPN（REGISTERED
PRACTICAL NURSE即助理护士），助理护士是有LICENSE的，可是很多东西他们是不能做的，要我们来做。比如I.V.（静脉输入），助理护士是不能做的，要我们注册护士才能做。

助理护士必须要在CITY COLLEGE念两年毕业，然后他们通过CNO（COLLEGE OF NURSE OF ONTARIO）的考核，及格后，就是RPN了。

现在，假如你要做RN（REGISTERED NURSE注册护士），一定要去UNIVERSITY念书了。在安省来说呢，可以去YORK UNIVERSITY（在NORTH YORK），也可以去RYASIN UNIVERSITY（在DOWNTOWN）。要念4年书，毕业后才能够参加RN资格的考试。毕业之后就成为BSN(BACHELOR OF SCIENCE NERSING 加拿大叫BScN）。

如果你要去读U of T(多伦多大），一定要DOUBLE DEGREE（双学位）。他要求你要先有一个DEGREE，比如你是念BIOLOGY（生物学）或者是念
PSYCHOLOGY（心理学）的，你已经毕业了，拿到DEGREE了，你如果再投资两年的时间在U of T，也可以拿到BSN。就有两个学位了。

对于国内或者香港的同胞，如果在国内是护士，当时没有大学学位的话，到这边来，就不能单凭考试了。一定要把你的履历交到CNO考核评定，决定你是否可以直接考试，还是要经过专门的大学学习之后才有资格。比方，他说你没有大学的学历，会让你到我刚才说的那两家大学再念书；再比如，从前没有神经科，你要来这里念神经科，念完之后再考。

我刚才说了，我十多年前考到了注册护士的资格。我有ICU（INTENSIVE CARE NURSING病危护理)的证书，在香港的时候，我是一个注册助产士，但是没有BSN。没有这个BSN，很多工种是不能做的。比如，我有两个同学，她们有BSN，她们就可以去教书。

所以，我虽然有RN，但为了补上这个BSN，又到RYASIN UNIVERSITY念书，是一边上班，一边PART TIME读下来的。我念了7年。

3、做护士长不等于好薪水

对我来说，我喜欢床边护理，而且，特别喜欢专门护理。就是说病人和护士的比例比较低的。比如说，一个护士看一到两个病人，是我最喜欢的。谁喜欢一个护士去看100个病人的？但假如你去做NURSING HOME或者老人院，就完全可能是一个护士对100个病人。在这种情形下，会有什么好的服务呢？所以，我不喜欢去老人院。

老人院的护士，有时候相当于是SUPERVISOR，但是，他们是无兵司令，手下一个护士都没有，发药呀，联络医生呀，联络家人呀，上百号人，都是一个人来做。现在还好一些了，有一种受过半年培训，有过一点经验的护工可以帮帮忙。但是他们没有牌照，有什么责任，都是护士的。

在医院做护士，假如你在普通病房，照顾的人数就比较多；假如你在产房工作的话，通常是一个护士照顾一到两个病人，你要为病人抽血呀，静脉输入呀，看她的产程呀，安慰她呀，联络医生呀。在香港，这通常是医科学生或者实习医生做的事，这里都是护士做。你想对病人怎么好，就可以怎么好。假如你是ICU（病危护理），也是一个照顾两个，或者一个照顾一个。可是，在这里的病人，满身都是管子。有胃管呀、气管呀、呼吸机呀，有的小便也有管子，大肠有造口，然后静脉输入也是，心电图也有很多管子，有很多的机器围在病人身边。我们要时刻观察病人各项指标变化。

在这边做护士长，属于MANAGEMENT（管理层），他们是不能加入ONA（护士工会）的，所以他们的报酬是没有保障的。护士长薪水不一定比较高，要高的话，也是高很少。不过，他们可以加入RNAO，这是一个不同的保障。但是护士工会的保障是比较全面的，在医院里面就有工会的代表，他们随时可以帮你。所以，在加拿大，不同于中国和香港，爬得高不等于好的薪水。不过，爬得高有个好处就是一般情况不用做周六周日，不用值夜，相当于是办公室的工作时间。

4、护士绝对可以成为一个病人

一般来说，注册护士时薪到顶是$36，假如你是PART TIME的话，就有14％的LIEN PAY（津贴）。不过，工资就不是经常涨，政府没钱，就会把薪水冻结（几年不加薪），而且，护士是不能罢工的。我们试过几年没有加薪了，因为安省政府没钱。

假如你是做医院工作的话，一个注册护士的退休保险条款是比较好的。如果提前退休，比如55岁退休的话，已经有钱拿了。不过，我看到一个统计数据说，在全世界来说，退休护士拿到的退休金是所有行业中最少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职业是比较操劳的，很多人突然就死掉了，所以，就拿不到退休金了。

所以，我一定要注意身体呀，不然的话，我怎么做护士？我年轻的时候，和一般的人一样，不注意健康，可是慢慢年纪大了，我发觉，如果我不注意的话，我可以成为一个病人，绝对有理由！

从前，英国的护士鼻祖NIGHTINGALE（南丁格尔）对我们护士的训练和要求是非常不合理的。

这说起来又是一个故事了。在南丁格尔之前，世界上是没有护士这个职业的。护理病人在过去是囚犯和死囚做的工作。法官在审判后会问囚犯：你愿意去坐牢还是做护士？――护士以前是这样的职业！南丁格尔是一个出身很好的有钱人家的小姐，很多人愿意娶她，但她不愿意像一般人一样结婚成家。她是一个基督徒，她要用她的爱去帮助病人，去照顾那些伤兵。她后来成为NURSING RESEARCH的始祖，她要求护士不要哭，她认为护士应该像军队一样，一声令下，就冲上前线。她希望护士不当自己是人，这是不合理的。

现在，你猜安省护士的平均年龄是多少？48岁！对这个年龄的人，你能用上面的要求去要求他们吗？

至于安省护士紧缺的说法，你可以认为真的缺乏，也可以说这是政府的一个幌子。老在喊，实在他（政府）没有这个钱去请人。大选来了，就说，我现在请人；大选一过，就马上炒鱿鱼。好像现在，政府不炒你了，因为现在正在大选。

通常，炒鱿鱼的话，他看的是你加入这个行业多少年。假如你有10年，不炒你，炒那个刚入行的，这是在有工会保障的情况下；假如没有工会保障的话，有可能他先炒薪水高的。

5、保良局孤儿的一群护士妈妈

很多时候，医生看病，病人的很多化验的报告，以及我们的形容也是医生要参考的。有的病人的病症变化是很快的，我们都要及时跟医生报告。

对于有的病人行动不便，在床上大小便，在老人院，一般是护工去做。但是假如是在医院，做重症护理，一个护士看一个病人，这些事，一定要你来做。因为大小便在病理上来看，都是很重要的，表示病的进展怎样。比如，有的病人大便有血，那你要看是不是很严重，有时大便显示不是红色，也可能是出血。这都是很重要的观察，一定要自己做。

这里跟国内一样，也是分内科，外科，儿科，产科等，分得很清楚，但是这里比香港好的地方是，在香港是上面派你到哪里就去哪里，这边是你自己申请。但是，每一科都有自己的书要念，产科有产科的书要念，我做这个病危护理，有病危护理的书要念。你不念，医院就不请你。甚至我也可以再念其他的专科，工作选择的余地更大一些。

我非常喜欢我的职业。因为我觉得，这个工作可以跟人分享很多的经历。我以前也不是很开心，看到病人那么坚强，反过来对我是一个很大的鼓励。比方说，街上有人在哭，我去安慰他，他以为我是神经病，但是如果我的病人在哭，我去安慰他，他就接受我了。

多伦多是一个国际大都市，当然什么肤色的病人、什么国家来得移民都可以接触得到。当然人与人相处，愉快的不愉快的经历都有。但是，我总是想，病人是值得原谅的，因为他们有病。所以，不会觉得不愉快。假如他们太过分，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医院有SECURITY GUARD（安全警卫），他们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

我觉得，一个人能够加入护士这个行业，一定要情操比较高，对病人有爱心。很多时候，我觉得很惭愧。比方说，我以前在儿科做的时候，老实说，在那个年纪，我不太喜欢孩子。觉得他们顽皮，不好搞。可是，小孩的家长、我的同事，包括那些洗地的女工，看到我都很喜欢我，为什么？他们说我整天笑嘻嘻，觉得我一定是最爱小孩的。其实，我不是。心里觉得很惭愧。

现在，保良局的有个孤儿到我们医院来治病，小孩子有13岁，但看起来只有5岁的样子，可能永远都长不大，很可怜，我们这些护士全都母爱大发，大家凑分子把这个孩子认养起来。这个孩子一个月需要几百元生活费，我们每个护士一人出50元，来负担这个小孩每月的生活费。这样一来，我们都成了小孩的妈妈了，将来小孩病好了回保良局，我们就有理由去探望小孩了。

隔壁有一个护士，过到我们这边来帮手。帮了一天，乐得心花怒放。为什么？这个小孩很会讨她的欢心，经常用小嘴去亲吻她的腰带，把她的腰带都咬湿了。第二天，这个护士高兴得买了一大堆玩具给小孩。

6、爱和是国际语言婴儿老人都需要

我在香港做护士前，曾经教过一段时间的书，教小学生的英文。我很怕那些小孩，太顽皮了。这个记忆在我脑子里，所以，我做护士后，听说第二天要去儿科，吓得不得了，我祷告说：神呀！让我爱他们吧。神就给我一颗爱小孩的心。我去念了儿童的心理，以及儿童的发育进程，一个月做什么，两个月做什么，一岁做什么，我都知道。

所以，现在，我当然知道怎么对待他们。在产科，新生婴儿一般在医院待24小时或者3天，我们还要懂得如何护理这些才出生的小东西。

新生婴儿在我面前绝对不会撒野的，因为我有特殊的方法。你跟他们吴侬软语，你告诉他们，我很爱你，他们全都会安静地看着你。在同事的面前，我都说英语，同事不在的时候，遇到中国的小孩，我会跟他们说中文。我会声线很轻柔地对这些小家伙说，我其实很爱你！你为什么还要顽皮呢？不要再吵了呀！听了我的说话，他们马上就不哭不闹了，很乖很乖！真神奇呀。

所以，那些刚当上妈妈的人，对婴儿一定要有耐心和爱心，你是什么态度，小家伙一定能感受得到的。还有那些新生婴儿通常都喜欢别人把他们抱得很紧，他们会以为又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加上你很有爱心，很有情感的说话，他们都相信他们是被爱的，所以就不哭闹了。

爱是国际语言，新生婴儿需要，老太太也很需要。

昨天有一个老太太，令我非常的开心。她来医院好久了，不知道是十天还是八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昨天，我给她唱歌之后，她把整碗饭都给我吃光了。我好开心呀！老太太的女儿来看到这个情形也很开心，老太太自从进医院以来没有吃过这么多饭。

这个老太太有一些年老痴呆，但是不能说她没有感情，她的情感好厉害！可是她的记忆力很短。早上的时候，我给她唱歌，把她的名字编到我的歌词里面，告诉她我多么的爱她，说神也很爱她。她很开心，问我，这是什么歌？我怎么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怎么到歌里面去了？她听到这样的歌当然心花怒放。

可是到了中午问题来了，这个老太太实在老得太糊涂了她忘记了我的存在！她希望我每3个小时都去娱乐她，但我哪有这个时间呢？所以，中午她又变得很愤怒了。弄得我每一餐的餐前，就要开始给她鼓励鼓励，令她爱上我，然后才吃饭。

但这就是我的满足。

其实，这是个很小的事情，是一个老太太吃还是不吃的问题。她不吃，我没有责任，时间长了，医生可以跟她开胃喉。可是，假如她在我的手上，突然之间能吃饭，而且，她今天跟她的女儿谈话谈了几个小时，很有理性的，像一个正常人。她的女儿很感谢我。

还有一次，我有一个越南病人，他能听国语，我就唱粤曲给他听，好像红线女的那些粤曲，把他的名字放在歌曲里面。他昏迷了很久，听了歌之后，突然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满足。

有些昏迷的病人，我给他唱歌，他还会跳舞。听觉是最后走的，在一个人死之前，他还能听见声音。所以，在病人昏迷或者临死之前，一定要多说鼓励的话，说我爱你，不要怕难为情。反正病人昏迷，我说我爱他，通常他的家人不会生气的。很多时候，我对病人说我爱他，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从前，我练了一段时间的声乐。但是，我还没有在礼拜堂唱过歌，只是像这样，很卑微地一个小护士在病床边唱歌，娱乐她的大小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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