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曹善敬

星星生活记者：宛星

20世纪60年代，中国式摔跤在全国遍地开花，用曹善敬的话讲，“那时候是中国式摔跤的辉煌时期，观看中国式摔跤比赛的人要比喜爱足球的人还多。”然而，1993年“瘫稹比运会后，中国式摔跤一落千丈，许多中国跤运动员、教练员转向柔道和国际式摔跤。这时，喜爱中国式摔跤的人们不禁要问，难道中国式摔跤真的没有价值？

在大洋对岸的多伦多，在最具有加国特色的TIM HORTONS，端着一杯芳香扑鼻的热咖啡，曹善敬对我说：不对！中国式摔跤绝对是一个好项目，我的心愿就是让中国式摔跤在加拿大开花！

如果不是加拿大华人圈的相对狭小，在中国茫茫人海里要遇到一个体育冠军，可不是一个太容易的事。而要不是遇到中国式摔跤教练曹善敬，谈论中国式摔跤，对我来说，更是一个不可能的话题。

曹善敬开的车子是个VAN，车身广告很有意思。左侧是对中国式摔跤的宣传，右侧介绍的是他的另一个职业。我的脑袋里突然某出一个句子：爱好在左，谋生在右。

车子很平稳地开在多伦多初春的大街小巷里。

1、摔跤冠军遭遇事业突变

你知道中国的水浒梁山吗？里面的浪子燕青把擎天柱任原摔倒，使的就是中国式摔跤。《水浒全传》原文中说：“燕青却抢将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裆，用肩胛顶住他胸脯，将任原直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五旋旋到献台边，叫一声：‘下去！’把任原头在下，脚在上直撺下献台来。”从文字中分析，燕青给任原用了一个“串腿”，这个动作现在的中国式摔跤还在使用；而“头重脚轻，借力便旋，”这八个字也符合现在中国式摔跤的用力原则……

中国式摔跤是中国最古老的文化武术遗产和体育项目之一，5000多年前，黄帝时代就有了，古代称为角力、角抵、相扑、争跤等，集中国武术踢打摔拿、近身搏斗的精华，相当于是中国的国粹。

我在国内练的就是中国式摔跤。

我生在天津，长在天津。小时后好动，练过一段武术。中学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加入了区体校，练柔道，也练中国式摔跤，取得了一些成绩，后来考天津队，我考的是中国式摔跤。很多人竞争，最后考上了。

说起摔跤，在奥运摔跤项目里，有三种摔跤，其中，国际摔跤分成古典式摔跤，和自由式摔跤。古典式摔跤只能抱腰部以上，自由式摔跤可以抱腰部以下。另外一个就是柔道。中国式摔跤和它们都不一样。

首先衣服都不一样，国际摔跤选手穿的是泳装样式，没有地方抓，完全靠搂抱来翻转。柔道（JUDO）其实起源也是中国的武术，后来被日本人修改和编创了很多东西之后，就叫柔道。柔道要求穿白衣，不仅要摔，还有很多其他的技法，很多人都看不明白。而中国式摔跤穿的衣服是泳纯棉布缝制的短上衣，前面是个对襟，以前叫“褡裢”。系腰带，穿长裤，衣、带可以抓，全身可以握抱，但不许抓裤子，不许击打，不许使用反关节动作。两个人摔，有一方先倒地，有一方手扶地，有一方跪地，有一方屁股着地，都算失败，3跤2胜。即使是外行也很容易看懂，实用性、观赏性也很强。

我第一天去省队训练，练完后，衣服全湿透了，整个人像散了架，躺在床上就不想动了。二三十多名队员中，最后只剩下九个人。有的是教练骂跑的，有的是自己扛不住走了的。

我算是幸运的，一路坚持下来。不过，你看我表面很正常，其实浑身上下都是老病。我现在腰椎、股椎增生老化得很厉害，还有肩周炎，腱鞘炎也很厉害，这通常是常年劳损之后才得的病，是当初练习过度透支的结果，没办法治。

在天津队的时候，我拿过青年会冠军，刚刚踌躇满志爬到一定的高度，准备参加一些全国比赛的时候，就遇到……

中国式摔跤最后一次作为全运会比赛项目是1993年。那之后，国家就把中国式摔跤项目给取消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因为这个项目不是奥运会比赛项目，国家不再拨款了，地方只能自己拉赞助。我们当时就解散了。

我就挺伤感的。看人家日本的柔道、韩国的跆拳道，都成为奥运会项目了。人家一开始也是民族项目，但是人家能够一直坚持推广为奥运项目。咱中国自己的传统项目为什么因为不是奥运项目就要灭了呢？

2、默默蛰伏经历移民困难期

我后来去上了大学，学了设计，在一家香港公司干了几年，做装修的施工监理。然而，这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期间，我的体能锻炼一直没有断，每天早上起来，跑步5000米，有的时候会跑10000米，然后再去练基本功。

其实，在民间，特别是北京天津，中国式摔跤一直没有断，以一种娱乐的方式保存下来，有一些业余的比赛。有时候，我去到原来摔跤的场地，当地人叫把式场子，有一些人在那里练。我已经不在那一行了，不好意思进去，就站在外面看。被他们看到了，都认识，一定要我进去玩一玩。本来，他们也知道你摔得漂亮，有人愿意看，可以烘托人气。而我呢，身子也有点痒了，就进去跟他们玩，直弄得一身臭汗出来。

专长没有什么发展，就想到出国。2002年，我来到多伦多。

我这个人很乐观，给自己的英文名就叫SUNNY。出国的时候，我是自己一个人拿着商务签证过来的，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我来的时候是9月，落地没几天后就开始在餐馆洗碗。圣诞节和元旦前后，餐馆非常忙，你猜我最多一天洗了多长时间的碗？18个小时！那时，我洗碗一个月可以赚到2200元钱，很惊讶吧！那时一小时才7元钱。

元月2日，我就摊在床上就起不来了，真的是起不来了，连烧杯水的力气也没有。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还是个大过节的，没有人问候一声，我老婆在国内也不理解我，我平生第一次眼泪就流出来了。那是我觉得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2003年初正好是非典，餐馆也没得做了，正好有一点闲余时间，我就在报纸上找各个武馆，给他们打电话，问他们要不要师傅。那时候，我还不懂他们这边的体制。原来，这边经营武馆是请不起师傅的。人工太高了。他们都是自己教，或者从国内请一两个师傅，比较便宜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报纸一个小角落里，看到散打和中国式摔跤几个字，我眼前一亮，马上打电话，对方一听很高兴，双方一拍即合。赵师傅是中医医生，武馆是他开的，他自己也教徒弟。我加入后，因为我是正经八百搞专业的，就成立了国际中国武术学会。学会是非营利的，目前来说，开武馆也不赚钱，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有拿过钱，只是在奉献。

现在，我每周五在武馆教课，平时在一些公众场合也有一些表演，就一个目的――推广中国式摔跤，让中国式摔跤在加拿大发扬光大。我没有想过靠这个谋生。一直以来我都有其他的职业。比如，我后来陆续干过装修、搬家、招牌、送货等，有一些我现在还在做。

后来老婆儿子也过来了，我们的生活也步入正轨。三年了，自我感觉还不错，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交很多朋友。

3、空手道黑带高手拜我为师

我的学生有十几、二十来个吧。有华人，也有西人，最大的六十多岁，大多数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这边，学习是个人的事，没有人强迫，很多人也都有一份工作，或者本身还有其他的学业，所以，他们能够来学，目的性很强，也是真的喜欢中国式摔跤。

有几个西人一直在坚持跟我练，我感觉他们对我挺认可的。西人学生可不像我们在国内，一口一个师傅，很敬畏。他们来了是来学东西的，一定要弄个清楚：你这是什么东西呀？你的功夫如何呀？一定要跟你“TRY”一下，比试比试，心服口服了，才认你这个师傅。

摔跤比的是技巧，四两拨千斤，有很多人误以为自己个大、体重大就能赢，那就不是摔跤了。当然个大的人练摔跤当然比较有优势，但是真正的高手是不惧怕个大的对手的。因为他完全是用对方的力量和对方的体重来摔对方的。这才是摔跤的诀窍。我们摔跤界的有一句老话：“手是两散门，全凭腿赢人。”

我有一个学生，叫阿瑟尔，一米八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很高很壮，黑人，他说他曾经在别处拜过师。当时慕名而来的时候，他也是提出要跟我比试一下。我们约定三局两胜，看谁能摔倒谁。第一局，不到几秒钟，我就把他“咣铛”一声摔倒在地。第二局，他还没有看清楚，又被我一下撂倒，第三局，他不比了，认输，说我是“NUMBER ONE”，甘心跟我练。后来，我才知道他以前在非洲是空手道的黑带，手下曾有几千个学生。

还有一个波兰人JOHN，也很喜欢中国武术，在别的中国武馆练过的。自从跟我比过、成为手下败将之后，他们两个现在一直在跟我练。平时闲聊，他们就说，他们想学的不是那种看起来好看的蹿蹦跳跃，他们就想学点实用的，能防身，在紧急情况下真能对付两下的东西。

还有一个学员，小年轻，热血沸腾，他想去美国参加笼斗，于是找到我练习中国式摔跤。笼斗在美国非常流行，收视率很高。两个人在笼子里打，只到最后其中一个人被打败为止。比赛不用手套，除了挖眼、踢档，所有技法都可以用，连咬人也行，奖金很高。笼斗不是摔跤，也不是拳击，属于自由搏击。

其实，在古代，摔跤高手能把人摔死，很厉害的。清王朝的国家摔跤组织是“善扑营”，但是，因为当时的摔跤技术不外传，许多善扑营的高手外界根本不知道。到了清朝后期，一大批摔跤高手走入民间，有御封的“永不粘尘”关文爷；神跤闪德宝；摔死人的尹贵宝等等，有很多传奇的故事。

4、心愿：中国式摔跤在加国开花

到了现代，中国式摔跤成了一种观赏性极强的对抗性项目。两个人比，两个人若都摔倒了，先倒地者输一分；如果一方把另一方摔倒而自己是站立的，得两分。如果一方把另一方摔倒了而动作非常干净漂亮，得三分。

我现在的遗憾是，现在这边好像就我一个人在教中国式摔跤，对此，我又欣慰又很有压力。目前这边知道中国式摔跤的人还不多，而这边各个武馆都很保守，我们偶尔在外面打比赛，各武馆的学员也愿意来了解一下，但是他们的师傅不认可他们的这种行为，所以很麻烦。有一些的确很喜欢的也会来，我们也会让他们和我们的学员比一比，给个成绩。

有时候，我们有一些在外面表演的机会，比如，到城市广场、东方广场表演，但只能带上学员，自己人跟自己人摔。我特别希望，如果有一天还有别的人也在练这个，练的人多了，高手多了，有比赛了，那时候，这个项目才能发展壮大。

所以，我现在能做的是，让中国式摔跤先在我这个点开花。我每节课都对学员们说：“比我厉害的人还有很多，我只是你们的一个起点。我对你们的要求是：先摔倒我！”不过，很遗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摔倒我。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比赛或者表演，练摔跤也还有很多其他的好处。比如，练你的心理素质，练你的爆发力、适应力，练你的防卫能力，是个非常好的项目。而且虽然它是对抗性的，但它的安全性比一般体育项目都高。因为练摔跤，我们首先要先练习滚、翻，以及自己摔自己。所以，中国式摔跤练好的人，他一定有很好的自我保护的技巧。比如，我和一个不会摔跤的人同时滑倒，手撑地的方式肯定不同；而且我会用屁股着地，是用一个面着地，而不是一个点，这些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可以保护自己不会骨折或者受伤。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想健身防身的人也很有用处。

但是，我现在有个局限，英文不好。否则我会让更多的加拿大本地人，或者各国的移民，了解中国式摔跤的魅力。我觉得，要让中国式摔跤在加拿大开花，需要更多的宣传，需要多一点在公开场合做活动，做表演赛。我们现在有时候在外面表演，虽然没有什么出场费。但是每次只要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亲自上场，就一个目的：推广。

而且，去年，我听说国内也有摔跤王比赛了。这两年来，中国式摔跤在国内有了再复苏的势头，听说 2008年还可能会向世界各国输出。我觉得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对我在这边的推广是一个很大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