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一本难啃的怪书(下)
2007-04-03 19:48:34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作者:文乐)(文接上期)日本文化的特点之二是悲情。日本文化总是被一种悲情所笼罩。年轻时就剖腹自杀的川岛由纪夫曾经讲过一句名言:“人生的真正壮美之处,在于年轻时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竟然实践了自己的名言。他的这种思想在日本作家群中还富有感染性,引起许多共鸣。

文学影视作品中的悲哀、凄惋与樱花瞬开瞬谢时的敏感、伤感吻合在一起,构成日本文化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远观极具魅力。当你观赏灿烂的生命在迅速地凋谢,那是一种凄美。作家们一次次地投身其中,以身殉职。观众们一次次地深受感动,洗涤心灵。

此外,同样满怀悲情的还有山本五十六,这位在日本偶像系列中唯一反战、而又赴战而死的人物,曾经亲手导演了一场世界海战史上的革命――偷袭珍珠港,他的一生就是一首绝唱。他曾经不无悲观地讲过:“日本国的每次成功都是战术上的成功,却无法挽回最终的战略上的败局。”他的这句话,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且富有远见灼识,他说的是句心里话,可惜,不幸言中。

我想,在世界历史舞台上,日本民族恐怕最终只能扮演一个悲剧的角色?这次,我还曾向导游打听过山本五十六的墓碑,但据说也放在靖国神社,我不啃声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或者该不该去靖国神社。山本五十六,在战果辉煌时能看到必败,与毛泽东在西北穷途征战时能看到必胜,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都是黑夜中的独眼龙。

中国文化里也有悲,俄罗斯文化里也有悲,但是相比起来,日本的悲是真正的绝望的悲,是属于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日本文化,推崇一种崇高的悲伤,最后的结局就是跳崖。印度文化,善于在与世无争之中蕴含自己的价值,就像瑜伽的内功。刘亚洲在《西部论》中曾经讲过,在精神世界里,印度是天下粮仓,得印度者得天下。我们夹在两者之间,同时也给两种思想提供了缓冲地带。

日本文化的特点之三是鬼气。日本文化,极其古怪,充满鬼气。日本人的灵魂喜欢与鬼类朋辈同行。日本人的文字,拐来拐去,别别扭扭;表达方式,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日本人的思维与言谈,磕磕碰碰,并不流畅,几番转折却还要包裹另一层含义。这种古里古怪的思维方式适合于同鬼相处。

与日本人打交道似乎是碰到鬼一样。日本的人名地名,颇为诡谲,听起来“时而像似深山幽谷中的一声叹息,时而像似夜半灵柩中的沐然尖叫”,例如,富士山的一个景点:御狱谷。日本人的神社,类似于我们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我们称之为鬼社。即使在旅途中的五星级宾馆,也会碰到它的分社,阴气不散。世界各地都有墓碑文化,唯有日本把它带到宾馆里来,可谓形影不离。

日本人的衣食住行,都有点异怪的味道。和服,看似灿若桃花,实际是为了藏拙,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丑陋的身躯,会不会还掖藏着鬼?鞠躬礼,看似卑微,却很自负,并不自然。在腰板和颈椎都挺直的情况下,上半身要做45至90度的反复摆动,与人体流线很不协调。日本人,个个都是昭和之狼,却要装扮得彬彬有礼,因此里外不一致,动作很生硬。

相扑,可以说是人妖的另一变种,且不必提。艺妓,阴不阴,阳不阳,脸上涂着白粉,与女鬼毫无二致。另外,寿司饭,听这名字就好像是送到阴间吃的东西。端上来一看,却是刚刚开膛剖腹、鲜血淋漓的五脏六肺,还要生吃,他们好像天生的躲避人间烟火?

日本人偏爱中国的傩,千里走单骑,还要跑到中国的云南去寻根。他们的祖先,大概与鬼是相通的。日本人的历史典藉,虽然有许多是源于中国,但是一到他们那儿,似乎就与鬼搭上了边。杨贵妃,中国的四大美女之一,一朝来到君王侧,三千粉黛无颜色。在马鬼坡被赐死之后,据说她的魂,就直接去了日本。西门庆,潘金莲与武大郎,这三个人风流闹剧一场后,据说都化为鬼,直奔东洋。

翻开日本的历史小说,虽然也有悲壮,也有温柔,但更多的是董狐,是鬼谷子,是人鬼情未了。我爱人的一个好朋友,嫁到了日本,印象中她才思敏捷,人也漂亮,但是脸却越来越白,不知是否因为靠鬼太近,这次没敢去看她。日本文化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当我们一行从城田机场登机返航时,回望东瀛鬼岛,身后还感到一阵透骨的阴气凉风。

日本文化的特点之四是暖昧。我很喜欢阅读龙川助之芥的作品,他把人与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与恻隐之心描写得极其细腻,笔调又极为冷峻,读来引人入胜。日本人的思维方式可窥一斑。日本文化中,还有许多情色、变态、窥视、自虐、自闭、乱伦,还有玉体宴等等。这些现象在其他国家会觉得匪夷所思,在日本却很有市场,不足为怪。这些都是暧昧的表现。龙川先生好像还得过暧昧类的文学大奖。

日本人的整体审美情趣与格调取向,会因此而提高还是降低,不得而知,使人费解。日本有个地方叫“狎鸥亭”,名字取得如此暧昧,令人叫绝。这种暧昧的思维用在建筑文化上就变成了含混不清与捉模不定。以城镇建设为例,一路上,许多街区、集镇,让人看不懂,一头雾水。

所谓迷失东京,这次也真正有所领悟。站在东京最高层上,好像也叫帝国大厦,向下凝视了很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大东京密密麻麻,毫无头绪。当初的规划者是不是跟什么也有暧昧关系?旅途中,站在半山坡上,展望一些中小社区,顿觉困惑。一眼看去:杂乱?无章?紧凑?合理?陈旧?过气?界线模糊,不得要领,使人难以做出清晰的判断。

日本各城市中高楼很少,中小房子簇拥在一起,有的民居甚至自明治以来就已存在,日本人怎么能容忍至今?要是让我住进去,我会很难受的。日本的城市,是我所走过的旅游景点中最让人读不懂的城市。有一本书《人生中最值得去的50个地方》,把日本的建筑走廊也列为其中之一,很费解。是不是让人去捉摸怎样把现代化与传统旧货做个细微的贴近?

在岚山的枫树下,我读到了周恩来当年留下的一首诗:“一缕阳光,穿透了层层迷雾;对于万象真理的追求,却愈显模糊。”我不禁自问,面对着光怪陆离,怎么连他也陷入了迷茫?另外,鲁迅在日本,也写了一些迷迷蒙蒙的徘句,吟诵樱花之类,不再引用。对于鲁迅,谁也不敢妄谈,对于他的大毁大谤,也许有一天会到来。有一种讲法,说是他的思想体系,与文革中的激进派关系暖昧。这是后话。

回到宾馆,已是夜深人静,没有睡意,下楼去沿着小河又转了一圈。我有个毛病,不管上哪儿旅游,都喜欢在夜半三更的时候出去转悠。喜欢在黑暗中听听这个地方的声音,并且与之讲讲话。在南京城烦恼时喜欢抽空到殡仪馆独自坐一坐,想一想生、死、钱财、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南京城下还有三十万骷髅,与东洋小国有不解之缘。我还喜欢附庸风雅,感情上来就喜欢写首小诗,这次也弄了一首,不伦不类的。

日本掠影:邻邦好武又好色,商战情娱皆为乐。岛国狭隘更偏狂,误认小岛似朝阳。思维暧昧举止怪,是否心理已变态?条幅常挂耻和辱,但问几时收傲骨?

**杜鹃啼血

至此,我们可以停下脚步,理理思路。就像当年孙中山与他的同盟会曾经在革命中途停下来讨论讨论。樱花盛开的横滨大道曾经印证了他们漫步长谈时的足迹。

实际上,每个人来到异国他乡,不管是留学、考察,还是流亡、移居,都会把两种文化进行比较,互为参照物。

也许是离开了故乡,再回望大陆,能看得更清。也许是身居海外,拂着海风,再进行思考,能想得更透。中日两种文化的心理对话,实际上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民族心理的较量。

茫茫大地,漫漫长夜,能出几个鲁迅?几个周恩来?惯于长夜过春时,怒向刀丛觅小诗。忍看朋辈成新鬼,城头变幻大王旗。感谢我们的芳邻,他们提供了魔鬼训练场,为我们培训过一代伟人。感谢他们一百多年来的趾高气扬,给我们带来了精神折磨。同时也感谢他们的成功,为我们提供了借鉴。让我们也来追寻我们先驱的思想脉络,做一次心理试验。

几百年来,中日两国分道扬镖,各行其道,已经相去甚远了。但如果能够时空倒错,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假定说,中国文化被放置在一个四面临海的孤岛上,同时又被一个强势的虎狼群体所掌握,假定说中国历史能拐上另一条路,也就是继秦皇、汉武之后,曹操、光绪、康有为、梁启超等皆能走向成功而非败局,那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如果中华民族在每一次的转折关头,都能审时夺势,顺应大潮,那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如果这些假定都能成立的话,那么,今天的日本,便是一个强悍的中华帝国的缩影,版图当然要扩大26倍。GDP也要翻上26倍,而不是翻2翻。几百年来,我们昏睡的时候,他们醒着。我们下滑的时候,他们在爬坡。我们是缓慢的大象,他们是饥饿的野狼。一觉醒来,大相庭径。真可谓一段沧桑,两个版本,一种演绎,不同结局。

今天,触摸日本,似曾相识,触景生情,百感交集。当我们站在丰臣秀吉家族的大阪城堡上向远处眺望,当我们漫步于东京皇宫的二重桥畔再度沉思,当我们驻足于丰田企业的流水线旁无限感慨,此时,我们不禁发现:在这个岛国上演出的一幕幕历史,在许多地方跟我们何其相似,他们历史上的这一个个身影,对于我们又是多么的熟悉。

且看:德川家康,一代枭雄,一统霸业“宁可天下人负我,休教我负天下人。”,不正是一个东渡日本的曹操?明治天皇与伊腾博文,一代君臣,变法维新,“狂飚为我从天落,何必横刀向天笑?”不正是移师海外而变得意气风发的光绪、康有为与梁启超?

这次参观中才了解到,他们变法的动力,是来自于中国鸦片战争的失败与中国百日维新的失败。一个王朝的衰落促使了另一个王朝的猛醒。至于索尼、三井和松下幸之助,不必提了,他们只不过是在另一块土地上先走了一步而已。一场昏睡,上帝似乎跟我们开了个玩笑。

今天,站在东瀛国土上,想想这些风风雨雨,心头会是什么滋味?我们血脉中的先秦魂魄、汉唐风骨都到哪儿去了?我们民族特有的强悍与坚韧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都在另一个民族的身上得到了体现?而我们,赢弱、彷徨,一次又一次地与历史的机遇擦肩而过,这又能怪谁呢?

几天的体验,我们似乎听到了先驱者们异常苦闷的那声叹息,我们似乎感受到了他们那异常难受的心灵煎熬,至此,我们能否与心中的谜团进行和解?

这便是这几天来旅日的感受。虽然并不是很累,但也做不到如释重负。南美大陆是百年孤独,日本列岛是百年危情,而我们恐怕就是百年郁闷了。不知什么时候,先驱者们郁积下来的百年怨气,能够真正地一吐为快?他们的那个日本心“结”,或者心“魔”,什么时候能够最终解开,转化为一朵朵怒放的民族之花?

离开日本的前一天,导游顺便带我们去看了一下签署中日马关条约的那条船。一个时代的风云过去了。我不禁想起了李鸿章的那首诗:“男儿执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重著史,三千里外再封侯!”

重写历史,再称王侯,终于,已经开始了。

如果哪一天,日本列岛开始沉沦,日本民族开始衰落,我将会为他们感到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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