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岁月的自行车
2013-02-07 09:08:06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海齐)美国《国家地理杂志》1994年曾以中国自行车洪流的照片做过封面,至今让人印象深刻。我曾是这洪流中的一员,是从边远山区骑车进城的下乡知青。“自行车沿着弯曲的方向骑进了这秋天,这孩子被秋阳涂抹是光的一部分”,我变成那秋阳下骑自行车的孩子,从小城伊春骑进岩石山村,从岩石穿越长春,进入北京,从北京跨海到日本东京,再飞越太平洋到北美多伦多。风在身后,灵魂也在身后/自行车路上风景重重/时光已变成记忆的底片/消失了涂抹的色彩/留下一片片曝光的印痕。命若辐条,不经意之间几十年的光阴在自行车的转动中缓缓流逝,车轮滚过的征程已成为回首的岁月。

回望儿时的情景,好像那人生最初记忆就是从学自行车开始的。还记得七,八岁时偷练自行车的趣闻,蒙太奇的画面里模模糊糊淡化出自行车和刚刚超过自行车横梁高的影子,摇摇晃晃往前骑行。据百度百科记载:1791年法国人西弗拉克发明了最原始的自行车,并历经近100年的演变才奠定现代自行车的雏形,到20世纪中期在中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普及和发展。1950年4月,新中国第一辆全部国产化的自行车品牌“飞鸽”在天津诞生,此后的十年中自行车还是较为稀少的交通工具,发展到七十年代自行车已逐渐成为普通百姓的代步工具,在城镇里几乎每户家庭都有一辆自行车,而且自行车还曾作为女方向男方提出的结婚必备条件的“三大件”之一,封存在老一辈人们的记忆中。“红旗”,“永久”,“凤凰”,“飞鸽”是人们最熟知的国产四大品牌。

我父母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家里两辆自行车都是二八式的,车的横梁太高,自己个子太矮,无法在横梁上面骑,只能从自行车横梁下面掏档骑。就是把脚穿到车子的三角架里面去踩,因为车架的限制,很难一圈一圈的的踩脚踏板,只能以有限的幅度踩踏,很难控制,有时候可以骑整圈,有时候只能半圈半圈的。妈妈当年新买一辆孔雀牌自行车,第一次悄悄地把车子推出来玩就把车后的尾灯撞碎了,腿也跌青了,结果是挨了老爸一顿胖揍。无知者无畏,第二次偷练又把车子的前闸把撞断了,又是一顿胖揍。那个年代记玩不记疼,不记打,跌得青一块,紫一块如家常便饭,练了几次就可以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小学,中学都离家比较近,根本不用骑车上学,偶尔有空骑车也就是去打酱油,买米买面。我是在文革后期升入中学读书,那时学工,学农是我们中学时代的主要课程。还记得我读书的中学有一个药材加工厂,我们不时要上山采集草药药材。那时能得到父母的允许,骑上自行车上山采药便是我们那些中学生最快乐的时光。车子骑得熟练后,就变着法的想玩些新花样,做些高难度动作练习“车技”,什么双手撒把呀,坐在车子后面的座位上骑,说起车技,应该是一流的,单手骑就不用说了,双手撒把也可以骑上一程。

四年的中学时光与那自行车上曾经阳光灿烂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打起背包就出发,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已变成我们这一代人承担着别无选择的历史使命。我下乡的岩石森林经营所以营林为主,春造林、夏抚育、秋整地,冬采伐是我们知青的主要工作任务。那时接触自行车的机会并不多,但偶尔也能骑骑,本所林场的坐地户知青家里基本都有一辆或两辆自行车,有时他们骑车上班时,就可以过几分钟的自行车瘾,耍耍车技。但记忆更多的是一大帮男女知青骑自行车去城里看电影,在山路上你追我赶,放飞欢乐。青春在两个轮子上飞转,飘逝的声音越来越轻/路上风尘滚滚/穿越泥泞还有沼泽/穿越峡谷还有山峰/远方的路向更远方延伸。

扎根农村干革命,做一名新时代城乡结合的新农民。这句话现在看上去似乎太左,难以理解,但的确是那个年代真实的记录,反映那个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年代中所追求的文化价值观。还记得当年最流行的口号:“下乡要当‘永久牌’,不当‘飞鸽牌’。” 摘录一段当年知青自己填词改编的歌曲,借以反映那个特定年代中的特定精神风貌。“滔滔的黑龙江,英雄的大通岛/巍巍的三架山矗云间/北国风光无限好,兵团战士斗志高/毛泽东思想来武装/下马场由我来站岗/为革命紧握手中枪/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永远战斗在北国边疆”。

我没有当‘永久牌’的知青,在下乡的岩石山村生根发芽,而是借重新恢复的高考的契机挑战我们那一代知青未来的人生命运。历经两次春夏秋冬的阵痛,终于在一九七九年秋季接到东北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实现了到山外去读书的梦想。我报考的图书情报学专业分文理科班,两个班级共有42名学生,其中有九名同学是长春市的考生。他们经常骑自行车到学校上学。有急事去省图书馆或市图书馆时,他们的自行车就变成最快速的交通工具。印象中经常借我自行车的女同学叫刘赛红,她骑一辆26型的女式坤车。有自行车骑就行,去图书馆读书要紧,男车,女车一样骑得快。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工作,工作单位就在天坛西门附近。我居住的宿舍就在单位里面,但却迫切地想买一辆自行车,因在上大学之前曾许诺妈妈毕业后要给她买一辆漂亮女车。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期,自行车凭票供应,而自行车票一般都是单位发的,100多个人才能分到一张,非常抢手。我工作一年半以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排上一张自行车票。于是就给妈妈买了一台天津26飞鸽自行车,让她老人家换下那台除了铃不响,全身吱吱响的代步工具。

我在北京工作近15个年头,那是我自行车路上最难忘却的独特风景。因工作需要,我定期要到北京图书馆,科学院图书馆,医科院图书馆借书,所以有一辆红旗加重的公家自行车归我使用。这辆自行车不仅让我有机会穿梭在北京老城区的大街小巷,还将我的自行车路延伸到四面八方的京郊。 骑自行车去香山,去八大处,去颐和园,去八达岭和十三陵,去大兴皇家林苑,数也数不清的远游更让我贴近这个城市,并融入中国的滚滚车流和车流的文化之中。在这十几年间我的车技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可以在上下班的自行车洪流中骑一辆带一辆,最远的记录是从北京大学南门到天坛西门。今天说起来也值得骄傲。

八十年代的北京车流如潮,天安门前奔涌的自行车浪潮令世界惊叹。我就是奔涌车流中的一束浪花,飞溅的天空不仅潜藏着“忽闻岸上踏歌声”的浪漫,也有“春风不度玉门关”很丢面子的窘迫。最惭愧的一次骑车经历是自行车后座带着未来的媳妇去大兴拜访在警官大学工作的姑姑,骑到南苑时看到路口有交通警察,媳妇眼尖,看到警察就跳下车了,骑车人的我根本没有在意,一直往前骑,骑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在车上说话没得到回应时,才扭头看,后座空空,只好返回寻找。谈情说爱,走亲访友,看电影,转书店,学英语,那个年代自行车已变成日常生活中的伴侣,承载着我步入而立之年的喜悦和忧伤,光荣与梦想。

因公差的机会。我和工作中的同事在一九八八年还曾到过西藏拉萨。并在世界屋脊的拉萨有过骑车的经历。八,九月份的拉萨是阳光明媚的城市,天总是蓝蓝的,有薄丝一样的几片云远远的挂在天边。一天傍晚,我们俩从住宿的招待所租了两辆自行车,开始了我们的郊游拉萨河的征程。穿大街,过小巷,车轮滚过的拉萨城让我更加真切地体会到藏族同胞的民族风俗和宗教信仰。在远离拉萨河上的一座小桥时,我们似乎看见桥上开满了鲜花,当我们骑近一看原来是悬挂着的经幡。无论我们骑到哪里都有随风飘扬,色彩斑斓的经幡落在我们的视野中。这是充满魅力的圣地,每一块裸露的石头在蓝天白云中都变成点燃灵魂的风景线。

到山外的天空寻找七彩云,出国以后也没有离开那有缘分的自行车。在日本研修的第一年,自行车成为我的主要交通工具。日本东京的公交系统十分发达,但有一辆自行车还是可以更好地控制出行时间。在日本的第一辆自行车是我国内工作的同事离开日本时留下的。我骑着这辆自行车穿越日本的皇苑到我研修的慈恵会医科大学,有时还骑车到东京大学图书馆,庆应义塾大学图书馆查阅文献,在上野公园,浅草寺,秋叶原,新宿,池袋都留下我的自行车印记。日本是汽车大国,马路上到处都是行驶的汽车。虽然骑自行车不需要驾照,但需要随身携带购买自行车的原始证明。日本自行车管理严格,买自行车实行实名制,警察经常在路上查验骑车人的身份,我曾有两次被日本警察索要证明的经历。

到山外的天空骑行万里路,在移民生活路上,自行车载着开拓新生活的梦想与我同行,成为移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风景。一九九七年到多伦多时,自行车还是我们这些新移民的主要交通工具。还记得最初在中区唐人街买的二手自行车,还记得在Bloor和Bay街口上LINK班时,我从Dundas和Dufferin街口的居住地骑到上课的大楼,三个月风雪不误。还记得在George Brown学院读书时,从东区唐人街骑到Casa Loma校园, 二十四个月风雨兼程。还记得在雨夜中骑车被警察开罚单的情景,还记得在公寓楼修补自行车后胎的片刻,还记得在清晨骑行安大略湖畔,领略沿路那一望无际的海天景色。当然,也不会忘记在东区唐人街居住时丢失的自行车前后轮胎与一辆八成新的自行车。不断地丢失,不断地更新,鸟枪换炮,十几年的移民生活已换了几辆自行车,多伦多的周边也留下过我骑行自行车的踪影。

从光想疯玩的小毛头到鬓角斑白的老前辈,从租房到买房,从骑自行车到开汽车,从两个轮子晋升四个轮子,连四个轮子的汽车也更新了几辆。这前行的自行车路,及后来转向的汽车高速路忠实记录了我生活的变迁。“没钱的时候在马路上骑自行车,有钱的时候在客厅里骑自行车”。尽管家中客厅里没有自行车,但自行车梦并未消失,偶尔的时候还骑上已放进车库的自行车,试图找回当年飞行的感觉。

光阴在自行车的转动中缓缓流逝,随风逝去的岁月却因自行车而留下了痕迹,静静旋转着车轮载我走向大洋彼岸。就这样渐行渐远/穿过夜色缓缓离去/洒向征途的剪影没有选择/在天涯海角的断裂处/解读岁月留下的印痕。回首望去,那是一条漫长的路,人生曾有多少风景在这条路上闪过,但骑车引领的社会变迁却不会忘却,让放飞的心沿着岁月的自行车路途去寻找自己昨天的故事,那车轮磨不掉的往事将步入历史的记忆,永远留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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