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读《父亲不在的春节》
2014-04-05 06:01:32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清明节临,深深缅怀先考,我读着么弟小五前段候寄的他忆家严的小文,篇中泉涌着念父挚情,至真至厚,染得自己备感同身受,勾起如烟往事缭绕眼前。我虽然长弟弟六岁,早得些父母的恩光,可后来出国久矣,少伴随高堂廿年,远不及手足们跟老人朝夕相处、亲近情笃。华章浸透了儿女失怙后刻骨的离殇哀恸,叫我阅来铭心的悲痛、幽然泪洒。禁不住转摘原文如下。

《父亲不在的春节》

父亲去世了。他走得很突然,也很安详。

在他86岁的一个最平常的晚上,刚刚和我谈笑话别仅3个小时,他便在卧榻上突发心梗,等到我们发现并急拨120后,呼吸已甚微弱了……没有任何征兆,亲爱的老父,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许多老友、同事都唏嘘不已,安慰我说,这是老人家一辈子修来的福,自己一点没受罪,也没给儿女添一丁点儿麻烦,一般人哪能享受这个福气!是啊,父亲身体一贯安康,平时很少生病,一辈子治病救人,从事医学临床、教学与科研60多年,经他确诊治愈的病人多不胜数,可谓积德行善终其一生。跟那些常年身染痼疾,久卧病榻而又求生不得的人相比,这样轻松地和我们告别,不就是上帝对他最终的奖赏吗?

墓地的事我压根就不考虑。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使我内心清楚,人死如灯灭,医生世家出身的人,更是见惯了生生死死。但也许是父亲走得太匆忙,也许是父亲早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一反常规地盼望着父亲在天之灵,能继续注视、关爱着我们,就像小时候,他的结实臂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让儿女健康、顺利地成长至今。我不能想像自己的生活中能没有父亲。爸,您哪儿都别去,咱回家!

如今,父亲的骨灰盒就摆放在自个家里、一个最显眼的地方。

转眼春节又到了,老人家里照例又垛满了新老学生们送来的各色礼品。往年如此不足为怪,但今年我却触景生情,思考了许多。父亲当了卅多年的科主任,桃李满天下,除在医术上诲人不倦外,对同事、学生、患者更有一片仁爱之心。他经常告诫我们:医德重于医术。往年每到春节,父亲总是惦记着因种种原因不能回家过年的外地医师,年三十的晚上必邀之与我们全家一起吃年夜饭。在人们还苟活于供应体制的岁月,一年到头也就指望过年能吃点肉蛋之类的好东西,因此父亲的善良、真诚与好客,对于正值肚子缺、嘴巴馋的孩子们来说是很难理解的,甚至是很愤怒的。

有一次我印象特深刻,那桌盼了一年的年夜饭已经摆好,我兄弟姐妹五个正垂涎欲滴、蠢蠢欲动,有位单身大夫不忍除夕再打搅我们阖府,捎口信说不来了,这使得父亲很不开心,他吩咐我和哥哥立即去请他,否则就不开饭。时值隆冬寒夜,室外气温零下十几度,我俩憋着一肚子气,顶风冒雪跑到医院,生拉硬拽地把那医生“请”到了家里。这正是为什么父亲80大寿之时,尽管已退休多年,大家仍自愿发起祝寿活动,全国各地医务界的同仁纷纷赶来,那场酒筵居然摆了60桌,各样寿礼堆积如山。这是父亲为我们留下的财富,有形的和无形的。

现今的除夕,我们依旧团聚在妈家,室内的摆设一如爸在时,只是没有家严的春节该怎么过?之前我们有些茫然,伫立在父亲的骨灰前,凝望着他的遗像,悲从中来。但转念一想,父亲平生最满足的是什么?是孩子们的平平安安,父亲什么时候最高兴?是看到我们高兴之时,他眼下肯定在盼着我们平安高兴,如果生者因为他的离去而不再快乐,春节过得不热闹,老人家定会生气的。于是我们放下悲伤,像往常的年夜饭一样,先恭敬地献老父一杯酒,再祝老太太身体健康,然后气氛还始热烈。

孔老夫子从不谈及怪力乱神,却真真切切讲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这句话,表现出他对先人的怀念、敬畏和祭祀时一丝不苟态度。之后的国人也正因为保留着对祖先特殊的、无可替代的情感和依恋,顶住了无数次宗教狂潮的侵袭,使我们免遭至少上千年的政教合一的思想黑暗,也是历朝历代所提倡“以孝治天下”的成效之一。王朝新立要建太庙,有身份的家族要修宗祠,为的是缅怀先人并祈求祖宗的保佑,而我们家似亦不例外,只是把灵位改为骨灰,这样跟先人沟通起来更直接、形象;变四时祭奠为随时祭祀,表演的成份没了,程序化的东西少了,突出了真情实意,骨肉们仍随时随刻在一起,同喜同乐。

外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我们又谈起了父亲从来反对孩子们放鞭炮的往事。不给钱买,我们只能初一清早跑到外面,趁别的孩子尚未起床,在雪地里翻找那些没炸的炮仗,点来亲放,乐得过把瘾。可因为哑炮的引信都极短,我躲闪不及以致眼睛曾被炸伤。如今已是成年人了,对于家父当年“别人放,你在旁边看、听,不是一样吗?”的教诲领悟更加深刻,它也已成为我修身养性、为人做事所遵循的信条。

鞭炮声渐渐趋于平静,我踱到屋外,见街、院里一簇簇纸钱正在燃烧,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年老、或年轻的脸庞,庄重、虔诚。谁说国人没有信仰?他们真正信仰的是祖宗,宗教从来就没真占领过中国的思想阵地。在我们都不敢相信我们自己的唯物质时代,能经常看到街头巷尾燃烧的纸钱,这是什么?它既是对祖宗的祭礼与怀念,亦是良知与信仰残留的火种。

人在疾痛惨怛之际,未尝不呼父母也!爸,如果我有难,我将第一个向您祈祷,神太忙了,可能就命你关注庇护我,除了您老,还会有谁呢?

一家之主永远地离开了,每逢年节阖家团聚时最为失落难过,文之描述恰是其氛,我远在海外,还少这场面的纠结。么弟的如此开想见地,的确化解了忧伤而使节庆复常,老母释悲、父灵亦慰。这便是不再完整的大户人家生活接续的实况。

忆父亲最让我钦佩的,是历经无数风浪,始终正直不阿、宅心仁厚,做好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又不争”,专心学问、悬壶济世,从不争名夺利、或“学而优则仕”以权谋私。因此毕生所成仅是一介医学权威而已,却赢得了人心由衷的崇敬,名垂杏林汗青。出席他70、80岁寿庆的不乏曾挤兑整他的人,良心发现也来示悔,从不树敌、计算人恶的父亲慈颜善对。应了《诗篇》上的那话“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以善胜恶他笑到了最后。载物厚德也荫庇着子孙,是留给俺们的最宝贵精神遗产。

逝者躯壳确如灯灭蜡烬,但精神却是不死的,那一缕灵气袅袅悠悠去了阴间,暂厝等着最后的归宿,结局别有洞天,依着生前的信奉或行为,乐善布施者定获好报。我相信父灵正安息在乐园,他一生广为人着想,积荫德,对得住祖宗;信仰端正,不辱圣名,将必上天堂。他辄教导、企盼着子孙踵门先贤、效法光大善道,俺的胴体即是他骨血的一部分,在世承传延续着其生命,当思想行为出他所悦的,将良善诚信进行到底,在天聚首时不汗颜。先父永活在他所惠及的人心中。

收藏

评论已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