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剪 修子项上丝
2016-05-08 06:43:51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母亲节时,备加怀念先母,我翻看影集盯着其中一张老相片细端详,那是俺当年留德时去探亲的妈妈给理发的呆照,我五岁的小女在旁直观。珍贵的映像一下子开启了回忆的闸门,往事倏地像飞流直下冲出了千堆雪,珠玑化作了泪滴,模糊了我的视线。

小时候的头发,打我记事那天起,都是娘亲一手操办给剃的,极少外出理弄。贫困时期人人节省每一个铜板过日子,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家家皆自力更生解决这“三千烦恼丝”问题,一点儿不稀罕。俺们一大家子老少三代男丁的头有七个之多,上店铺处理一毛五分钱一回,加巴起来就一块钱了,而其时普通工人的月薪才25元,下馆子吃饭五分钱就能买一碗清汤面,可见剃头费用并非小数目,自然就得省下这笔开销了。母亲便担当起了这一家政事宜的重任,只用木梳和剪子,把白塑料布往身上一罩,哢嚓嚓一会儿便削剪完毕,既省钱又省时间。

为计算一下年度节省了多少剃头钱,家里一度专设了个小罐子,每理一个发就放入一毛五分钱,到了岁末发现积攒的居然数额不菲,确实储存下来不少银子,欣喜之后便把它补贴到春节买年货的款项中。其实俺娘的职业是大学附院的药剂师,身为家中的独女从小没受过理发的训练,只是在结婚生了多子女、生活所迫,才不得不上手操持。

初始执刀时自然不在行,好在俺们小孩子家家的懵懂无知,自个又看不着头顶,容易打发。唯在看了喜剧电影《女理发师》后,其中的女主角学徒时因想着丈夫乘火车回来而走神,把顾客的头发一推子剃到底走了型的夸张情节,一时叫小子们担忧老妈可别犯类似错误,那就难堪了,至少影片中人家还是先在鸡毛掸子上练过多次才上岗的,娘亲则是径直提刀上阵实战。然聪慧过人的母亲很快便上了道,挥剪轻车熟路不在话下。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野小子来说,每次接受妈给剪发,不啻是一种另类刑罚,坐在板凳上挺挺着不能活动,难受憋屈得慌。我算是哥几个中最乖的了,虽然配合得不错却也如坐针毯,巴望着快些结束这一束缚,因最架不住的是在此过程中老人的唠唠叨叨,比起端坐如松来还要受罪。顽皮的我大弟最没耐性听这“聒噪”了,剃时总是扭来动去的,屁股如转轴一般,无言地明示着心中的不耐烦,常致使妈得腾出手来摁住他,这未免有时就失手理坏了一处,老人家当然不会意识到是自己的絮言念叨惹得事。

其实老生常谈,把俺们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爷爷也曾说小毛头们:这个家就像是个旅馆,回来就是吃饭睡觉,平时见不着个踪影的。所以逮住修理头发这个近距离亲子接触之际,当然机不可失,为娘的怎能不抓紧利用进行庭训家教,自是可以理解。

待吾等长大工作了以后,省人事了的俺便不再心烦这段剃头时光了。理之际既可享受老母抚弄打理乌发,又能听着她诉说些家史与往事,自个也得以吐吐生活工作中的烦恼,难得的亲情交流良机。文革后人们可以收听外国音乐了,理发时录音机偶尔刚好播出《匈牙利舞曲第五号》,让人联想起了才开禁上演的美国片《大独裁者》中,卓别林身为理发师为人剃须的幽默表演,配的就是这段乐曲,不禁开怀大笑,蛮愉快的。

后来我成了家,自己的头发修理改由妻子承包了,一头乌发成了她播种爱情耕耘婚姻的小小自留地,俺又是另一番消受。不过有时回妈家碰上她给爸爸或弟弟剪头时,俺还是顺便沾光请她一并给理了。

再后来我出了国,二十年来彻底没了妈的这一福利。只是在二老到欧洲和北美探亲时,我不忘请娘亲再给剪头,此时她已需要戴上老花镜才能如意操作了,技艺却是依旧娴熟,尽管长期后来仅剩下我爸这一位客户了。现又“及铎而试”,我看老母的手段如何?端的不减当年!

就在这温故的过程中,我重又体味了儿时的美好时光,享受着慈母妙手梳理铰弄,那熟悉的剪刀喀嚓声、细腻哒哒的推子音,像是一首曼妙温馨的协奏曲,令我松弛神驰,分外珍惜留恋这一美丽的时刻,暗自期盼着慢点儿收工。

现如今,高堂俱已作古,老大的我再没有机会接受妈的理头了,惟余明镜悲白鬓、瞅着旧照徒生凄然。不由地联起少时所读的《林海雪原》里的一段描写:少剑波在让白茹给剪头时,念及此乃家姐生前最后一次给他洗理过的头发,如今她已牺牲,再不能给他打发事了,故而格外留恋这满有胞姊手迹的宝贵青丝而舍不得剃除。我的心情恰如作者所书,颇有共鸣。

也每瞧着妻子给青少的儿子剪发时,浑小子扑楞不驯、烦不可耐的样儿,似乎穿越透视了自个四十年前被母修头型的景况,明白追悔自己那时给她的剃工额外的填堵,内疚不已;同时深感星移斗转,人生如梦,时光宛若川水一去不复还,光阴竟然是在这修整发型边幅的次次之中悄悄流逝。惟有母爱灌铸于儿身的那些记忆印迹,将伴随着我一直到老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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