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父亲
2016-06-17 14:49:22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黄启樟)连绵不绝的战事把父亲在越南凤合市(Phung Hiep)创立的基业完全毁掉。他被迫到陌生的西贡(Saigon)去寻找机会,希望能够重整旗鼓。由于政治不稳定和缺乏资金,他曾遇到不少困难。但凭着不屈不挠的意志和一个能干的儿子(我的二哥)助他一臂之力,终于成功收购了一家辗米厂,并转亏为盈。一家大小从此有了个立足点,生活也得到了保障。父亲的毅力与斗志令我万分佩服;二哥的贡献使我永记在心。老爸在商场上打拼了那么多年,早已心力交瘁,是该引退和享点清闲啦。

父亲从工作岗位退下之后,不时满怀心事,甚至闷闷不乐。原来日夕挂念身在中国乡间的细妈和子女——他们为躲避动荡不安的越南回国定居,一年之后新中国诞生了,继之而来连绵不绝的艰苦岁月使父亲肠枯思竭。他想利用余生之年悉心照顾他们,以尽丈夫和父亲之责任。老人家的这番苦心,大家都很容易察觉得到的。

为了躲避兵役,我在1958年从越南来到香港定居,一直都是艰难度日。父亲却没有理会我之处境,在1966年单独离开了西贡前来香港。我们一家四口突然多了一个亲人,使捉襟见肘的生活负担更重。居住的空间本来已经十分狭窄,一间斗室要容纳五个人,挤迫之情可想而知!

父亲对突然转变的生活没有半点怨言,他一心一意地盘算如何接济在乡间的亲人。到达香港之后一面申请回乡证,一面办理行装。每天忙着到处购物:买鞋、买衣、买布、买油、买糖、买盐和选购药物;能想得到的都买了,因为当年国内物资十分缺乏。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带着喜悦的心情上路。当年交通不方便,过境手续繁复,但他不惧舟车劳顿,往返港粤两地的意念却始终如一。只要看见亲人的生活能够改善,纵使加倍辛劳也不会抱怨。

经过了一段忙碌的日子之后,父亲由越南把我妈接了过来。因为人数增加了,居住的问题必须立刻解决。凭着他有限的储蓄,再经左借右贷才筹足本钱,在红磡信用街侨伟大厦购入一个630尺的居住单位,把它草草装饰之后就赶紧搬入。除了自用之外,也分租出去以贴补支出。从此一家人克勤克俭,共同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

母亲年老多病,视力和听觉都严重衰退,日常生活需人照料,父亲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非常恩爱,形影不离。但两老之间的关系并非不存在任何矛盾。当父亲为乡下的亲人不停奔波劳碌而至筋疲力竭时,母亲因为关心丈夫的健康而会感到不快。不过这些小矛盾在他从乡下回来之后就自动消失了。

父亲一向寡于言笑,态度严肃,不管是谁,看见他无不退避三舍。这些性格随着年事渐高而有很大的改变,前后判若两人。可能因为儿女都长大了,再也不必板起面孔说教,也可能已从工作岗位退下来了,无须保持主管的形象去待人接物。晚年的他变得和蔼可亲,从不厉言疾色对待我两个小孩子,还随意让他们骑上肩膀和大腿上嬉戏,尽情享受弄孙之乐。

在记忆中父亲和我甚少有肌肤之接触,更遑论相拥或其他。他对爱的表达十分含蓄,但却不难领略。当我患上小病时,他喜欢到中药店去买些山草药为我治疗,并精心为我煎煮。由于他的关心,药未到病先除。

父亲曾经是个成功的生意人,看不起仰人鼻息的打工仔。而我是十足的上班一族,自然就不在他的眼里。妻子对他的态度略有微言,我却处之泰然。后来在事业征途上略有突破,父亲才开始对我另眼相看。他对我两个弟弟沉迷于打篮球亦有意见,直至他们夺得全国农民杯后才赞口不绝。他说平生最安慰的是:在内,一家老少都能和睦相处;在外,个个儿女都能老老实实做人。

父亲出生于中国,旅居越南超越了半个世纪仍心怀祖国,落叶归根是他毕生的愿望。当他无能为力再港粤两地奔波时,就决定留在乡间不走。这是个草率的决定,因为没有考虑到母亲将要面对的寂寞。由于牵肠挂肚,刻骨思念,不出两年她就与世长辞;随后他亦在东莞一病不起。父亲逝世时我正在满地可公干,未能送他最后一程而酿成终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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