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骏平与张昊辰的音乐谈话
2017-01-09 17:15:23
来源:星星生活


(图:张昊辰和钱骏平)

(超级生活网专稿/作者:丹青)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村曾经写过一本《与小泽征尔共度的午后音乐时光》,那是村上春树在著名指挥大师小泽征尔患上癌症之后,在探访小泽期间根据与他就音乐方面的对谈记录整理而成的一本有意义的书。但是,作为文学家的村上与小泽之间的对谈毕竟还是介于一位喜爱音乐的文学家与另一位音乐大师之间,并非两位专业音乐家的乐思交流、心灵碰撞。在多伦多的《中西汇粹音乐会》结束后的次日,在城市北面的斯坦威琴行,张昊辰为两位华裔钢琴学子上了大师课之后,他与来自柏林的指挥钱骏平先生在张科民的主持下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饶有意味、富于启示的为时近两个小时的音乐谈话。

作为著名的优秀钢琴家张昊辰,他也曾参加过在公众面前的与其他特定佳宾的音乐谈话活动,但那都是在主办方的框架内进行,谈话对象未必熟悉,内容并不完全可以自由发挥。这次他和钱骏平在多伦多的音乐谈话,由于话题没有限制,他与谈话对象以及主持人又是“知根知底”的朋友,现场观众还可以随时提问,他自己坦言:这样的音乐交谈,对他而言是首次,很令人兴奋。以下将那场谈话记录整理奉献,以飨爱乐读者。

主持:咱们先来个套话开场白,两位来多伦多感觉怎样?

张:这是我第二次来多伦多,每次来李德伦音乐基金会都提供了相当宽松的环境,很有亲和力。这对艺术家来讲非常重要,是个很愉快的经历。

主持:昨晚的音乐会全场爆满,观众为什么要花钱来听音乐会?

钱:观众来到现场会得到的是与听唱片、听广播不一样的音乐感受。坐在音乐厅内,听着现场那种稍纵即逝的声音,大家都会产生抽象的自然反应,而且这种反应每个人都不同,这就是一场好的音乐会特有的别的载体所达不到的效果。

张:我觉得听音乐会就是提供一个环境,在国内有的孩子很不喜欢被逼练琴。我就问家长:你们有带孩子去听音乐会吗?有去博物馆吗?有在家里放音乐碟片吗?学弹琴就是一朵花,而花是需要土壤的,没有土壤花就死了。优异的欣赏美的环境就像土壤一样重要,听音乐会就是赏美的部分,家长不应该单纯追求让孩子学琴考级的目标而抛弃了土壤。


(图:张昊辰在为多伦多年轻学子上大师课)

主持:张昊辰你是几岁开始学钢琴的?

张:快四岁吧。我小时有些自闭,父母读过一篇音乐可以让左右脑都得到开发的文章后,就买了钢琴让我学。我对钢琴很有亲近感,也觉得很好玩,就这样学上了。

主持:关于学音乐可以让左右脑都得到开发一事,听音乐也有同样效果。昨晚音乐会时,当张昊辰的钢琴曲独奏阶段,我注意到后台的那些本来在聊天打发时间的西人工作人员,瞬时安静了下来,眼神都变了,好像真的进入了另一种状态,这或许就是音乐的魔力吧?

钱:音乐是有个让听者灵魂得到洗礼的作用。不仅观众,就是作为音乐家本人有时也会面临着怎么看待音乐的问题。音乐可以是个职业,但不应该将此仅仅看成是个职业,有功利心和没功利心的人出来的音乐是不一样的。

听众:中国有几位世界知名的青年钢琴家,请问张昊辰,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张:我们人和人首先不同,出生和成长的地域不同,经历也不同,当然在音乐方面也不会一样。

钱:如果大家回去听不同音乐家演奏的唱片,闭上眼睛忘记他们的形象,你会感觉出他们之间的细微区别所在。

笔者:在座的各位都以学琴的年轻人居多,他们将来走上社会后不可避免接触POP MUSIC会更多于古典音乐,怎么看待古典音乐的生命力和对社会的影响问题?

钱:古典音乐又称经典音乐,里面有些东西是别的音乐中不可能具有的。臂如一首流行歌的某句歌词会让听者在某个触点产生联想,而听古典音乐就不一定会有特定的感悟,她接触到的是广泛的人生、更加深邃的东西。由于古典音乐比POP更抽象,有些可能POP无法反映的东西,个人没在生活经历中出现过的东西,都可以在古典音乐中被感悟到,这就是古典音乐的特别所在,这也是人类的本性所决定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古典音乐不会是落日黄花。

张:古典音乐的全称也可以叫艺术音乐,流行音乐比较简单地反映作者的内心和对某些方面的描写,而作为艺术音乐的古典音乐更追求挖掘声音的美。年轻人喜欢听POP,这很正常,因为比较简单。但人不可能一辈子不成熟长大,随着人的成熟,追求的音乐也自然会从简单到更深、更复杂的层次。

主持:这可能就是小孩时看小人书,长大后看“大人”书籍的道理吧。

钱:不要害怕听不懂古典音乐,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感悟。声音本身或许没有意义,但变成音乐,当你听了后产生感悟,你就逐渐明白了。我爷爷完全不懂什么是古典音乐,可是他听了我指挥的彭德雷斯基的《中提琴协奏曲》,他觉得好听,这时他就有了感悟。另一方面,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是商业的,但惟独音乐是超越商业而存在的。古典音乐确实需要拉近与社会大众的距离,但不能因此而忽略音乐团体本身的建设,从而降低古典音乐的水平。曾经有个故事讲一位女舞蹈家,她的独舞没有人欣赏,后来她开始除掉上衣,这就吸引了一些人,当她继续这样做,并脱更多的衣服,来了更多的人看。不久之后,她觉得自己有了足够的人气,开始将衣服一件件又穿回去跳舞,她的观众又开始减少,最终回复如初了。我觉得在对古典音乐的坚持上也是如此,不要降低要求。在乐团目标方面,应该有所追求,当然政府和社会大众的支持也很重要,这方面欧洲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好。

听众:请问张昊辰,孩子学琴,要不要家长整天监督看着?

张:孩童学琴由家长陪着,这很正常,西方家庭也这样,这样做只是建立个蛋壳不让蛋黄流出来。但归根结蒂,还是要让孩子自己有兴趣,孩子是最有好奇心的,听音乐会、听碟片、看博物馆都是培养孩子健康兴趣、开发他们好奇心的必要手段,不要仅仅固执于上课、练琴、考级。

听众:在音乐会上,钱骏平指挥形象很酷,我家小孩挺有领导能力,可以从小就开始学指挥吗?

钱:指挥没有少年天才,我从5岁开始学小提琴,后来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学中提琴,那时在中学乐队里我就向往做指挥,可是直到在美国科蒂斯音乐学院学习中提琴时才开始接触指挥课程,之后又在辛辛那提和德国开始指挥专业学习。我的休会是,指挥工作不是打拍子机器,绝对需要在音乐和艺术上有足够的沉淀和积累才能够胜任。

听众:搞音乐出类拨萃者少,谋生又困难。我的孩子很喜欢音乐,但上大学选专业又面临将来的就业问题的考虑,搞得我们家长也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钱:还是要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如果孩子确实热爱音乐,家庭又没有经济负担的顾虑,就让他走下去。如果出于某种原因,孩子现在只能选非音乐专业,将来如果放不下,也可以再到音乐方面。学音乐永远不会迟,历史上这种例子有的是。

听众:我现在的钢琴老师说不喜欢我的音色,请问张昊辰,我应该怎么训练音色?

张:音色是个很深奥的东西,我们要首先建立一个对音色的追求,有个想像力,什么是好听的?大脑是很神奇的,当有了足够的信号的时候,就会影响你的手和身体语言,你的追求就会通过手表现出来,所以首先要建立追求是第一步。


(图:张昊辰在多伦多见逢插针欣赏印象派画展)

主持:时间不早了,我们的音乐交谈活动只能到此为此了,我把最后一个提问的机会给李德伦音乐基金会的李燕女士。

李燕:老师往往强调孩童学琴要勤练基本功和手法,但这又是很枯燥的事,怎么让学琴者能坚持下去?

张:这又回到培养兴趣的问题上了,学琴者苦练基础和技法绝对不可缺,但能让学生们继续下去的动力还是在于兴趣。兴趣就像是学琴的润滑剂,可将枯燥或者困难的练习变得有趣。

与前一天盛况空前的音乐会不同,这场音乐谈话,到场者不超过一百。但正如钱骏平所言:古典音乐的真正意义是超越商业而存在的,是人类在灵魂上的一种更高层次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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