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铭父教恩
2017-10-11 14:39:44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子不教,父之过”,自古以来对下一代的教育就是当爹的天职,遂有了“父母是子女的首任老师”之说。而狭义上老与子若存的师与徒关系,是指孩儿另在学堂里领受父教,此种情形不多见。本人刚好是这之中的少数幸运儿之一,除长年在家接受堂萱的言传身教外,亦曾于课室中直面领教过恩亲的正规授业,这经历一辈子难以忘怀。

那是俺念医学院的第四年初,进入学习放射科目的阶段,头堂课是《影像学总论》,由身为教研室主任的家翁主讲。我自打跨进校门的第一天便晓得,因就读的是爹所供职的学府,从教已近卅载的他每年都打头阵做该课业的开场白。故随着我的年级逐岁升高,这一日越来越临近,心里也愈来愈兴奋加紧张,不知道届时父子同堂、讲的与听的会出现啥现场状况。其实我并不担心老爷子的讲学效果,多年来听到的他众多弟子的反映,无不是称许盛赞。

至于俺爷俩会同现一学堂的事,得从俺当初高考说起,里面有着一段小小的“曲折”。原来自己是想考中文系的,临门时遭爹反对:还是学门手艺性强的专业好一些,加之文字狱诸朝历代都有兴起,何苦涉些不必要的险。有点小硬技在手,不容易没了食钵。而他自己在1946年考取了四所大学,最终即基于这一理念抉择念山东大学医学院,毕业后留校行医执教至今。较听话的我于是忍痛割爱,顺服了他欲我子继父业之意。

然而在报志愿时,到底意属哪所院校又有了分歧。我和妈的想法一致,打算奔京沪的大头名牌,可是务实的爸爸则建议选本市的高校,说中举的概率会大些。此乃因为那年系文革后首次恢复高考,赶考者芸芸莘莘,竞争极大录取率甚低,谁心里也没有底能否如意金榜题名,而且那时不公布考分和各校录取线。故出于稳妥起见,选个中等的比较保险,何况本校亦是国内十八老医校之一,名气不俗。且在本地念书对有孩五个、爷奶二老的俺大家庭来说,可节省不少的支出。

我又遵循了阿爸的主意,就这样考进了这所医校。日后到教务处查阅分数,始知道自己都够那年进北大、清华,遑论北医、上医了。老母闻及好生后悔,唠叨了很长一阵子,不无埋怨夫君先前的主张。我倒是没咋地抱憾,只想着老爹的那话,“人行的话,在哪儿、干啥都行”。就这样有幸成了父亲的“正宗”门生,有缘在学坊聆听他的“官式”教诲。现每回想起来,着实是难得的人生经历,一世无悔。

时光飞逝,说话间就到了老父宣讲的那一天。只见他英姿飒爽步履轻快地走进教室,朝大家点头微笑。坐在前排的不少同学都回头看我,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此刻的我,也有点感觉怪怪的,惯于多年来台上的讲师走马灯似的更替,可这番换成的是自个的老太爷,一时不太适应。讲台上的父亲,作派与声调跟居家的殊异,一反朴实无华的劳力者常态,幡然显出倜傥儒雅的劳心者风范,并操起鲁味的普通话来,居然蛮不错,都叫我耳目一新。

一般而言,无论那门课程的总论部分都不太好讲授,开宗明义皆属综述概括性的,泛泛抽象。然而家父侃侃谈得条理脉络清晰,从历史沿革到晚近进展,从老病到新疾,提纲挈领、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同学们都聚精会神。原本学子都是重视内、外、妇、儿这四大主科,不上心属于辅助医学范畴的放射学这小科,万没料到老教头把它演绎的那么妙趣横生,下课铃响了众生还意犹未尽,一些人过去围着提问题。

我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老子的施教果然名不虚传。以前仅风闻他教学有方,枯燥呆板的影像与看不见的机制被他剖析得生动鲜明,有机会亲耳恭听过,果不其然。确实并非因系我爹才这么溢美恭维,委实是钦佩口才超群、才华出众的讲员其人。有同窗还忆起来,“没进校时就听说咱院有位放射专家,无须看患者,仅凭X光片就能辨其性别与年纪,断病很神,久闻大名原来是令尊”。我听了这些,真切体味到箴言“父母是儿女的荣耀”之蕴涵。

在以后的每次教课中,父亲都是深入浅出,广引博证,风趣的讲解和比方不时引得欢声笑声。他因讲学开会等曾去过除西藏外的国内各省,阅历甚广,见识丰富,教学中信手拈来各地的风土人情,糅合在专业内容中,叫人在长医识的同时亦增其它见地。“功夫在专业之外”,是他的口头禅,常用以鼓励学子别死抠书本,拓宽知识面,这方能有所突破。其杏林事业之有成正是得益于这一信条。

“教不严,师之惰”。家父的和蔼可亲没有架子,未曾妨碍了对学子的严要求,他一丝不苟,启发式教导直至他们领会了为止。甭说对身边的低年资医师、进修大夫,他平易近人、毫不保留地传授,就连将来绝大多数不会干X线专业的医疗系本科生,他也精辅诚导,真挚恳切的教风影响了一届又一届。若干年当门徒都成了名医、忆起在校印象最深受益最大的师尊时,多会提到并非大科主课的教员家父,崇敬之情油然,这在校报上均有调查报道,在人才济济、名流云集的高校里,并不容易呵。

也就从那时起我暗下决心,将来也成为像爸样的学者师表,悬壶济世教书育人。在他毕业的30年整,我于同校毕业,亦以优异成绩留院任教。毕业典仪上,俺作为学生代表台上发言,家父作为教授观礼在台下,我瞧见他脸上放光、难掩内心的喜悦。然在又个30年后,我出席女儿加国医校毕业礼时,坐于台下才锥骨铭心了为父看着儿女成才的那种欣慰。确如箴言所曰“子孙为老人的冠冕”。

毕业两载后,我就执起了教鞭临床助教,带学生在各医院见习。自是受宠若惊,战兢敬业,弗辱使命,结果赢得了学子们的信任和首肯,最后居然被他们无记名投票评为“最受人尊敬的园丁”之一,成为荣誉册上最年轻的教师,与父亲同榜名列院刊,在校园一时传为佳谈。我深知此是先天袭承了爹的优秀基因,再加后天耳濡目染受得影响,以及自己的勤奋努力,真的像歌所唱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守望雀巢、放飞着鸿鹄希冀。

又八年后,已破格升为教授的我,跟父亲一道被授予“省专业技术拔尖人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再次双双登上了光荣榜,并有“爷俩拔尖”的专访见诸《健康报》《大众日报》等。老人家还荣膺了“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称号。

我此后又自费出国深造,游学德、英、美、加等国经年,在洋科海职场中折冲。异域里时有邂逅校友与当年的学生,也在海外报章杂志上与更多的学友神交谋面,他们多有提及家公及俺在母校教书行医的旧事,唏嘘感叹,俱往矣。如今家大人乘鹤业五载安息在天,父子兼师生的深情,惟借着这美好珍贵的回忆,伴我在大洋彼岸安度后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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