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国前那个难忘的春节
2018-02-12 14:36:23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春节岁岁有,过法亦雷同。回顾历经的那些,不说几十年如一日吧,确实较特殊的匪多。在俺的过年印记中,顶数临出国之前的那个意味异类酸楚,眨眼四分之一个世纪如飞而去,仍记忆犹新。

那是1993年元月,是迄今我在大陆过的最末一个农历新年。将临的骨肉离别致使这节日氛围不太如常,欢乐中掺杂着几分苦涩,毕竟不日俺下西洋、家不复圆满了。那时节神州过年的传统依旧味浓,没有上酒楼摆筵吃年夜席的,也无出境域外观光旅游的,都还是千里急急把家还、吃水饺老少融融团聚。

正缘于此,我在接到德国大学医院邀请函让元旦前赴职时,决定申请推迟报到,以便过个春节再走。教授倒是蛮通情达理的,回信同意,惟说尽快来开工科研,俺遂把启程日定在正月初六,这样两厢都顾及了。

在其时神州,能游方留洋不是件小事,不光合家上下兴奋,亲朋邻居也均刮目相看歆慕。所以我的自费留学给氏族戴上了光环,家父母姊弟们容光满面,远亲中甚有说“祖坟上冒青烟了”,故此鸡年大节带上了举家庆贺并隆重践行的浓厚色彩,迥异于常年。

年庆的欢喜中,唯妻子含郁寡欢:郎君远行前途未卜,己携幼女几时能与月缺重圆?尚未分别,生离的痛楚已悄然袭胸,盖过了初闻留洋佳讯的欣然而开始啮噬起心房。

其实爷娘也并非不担忧,闷不作声而已。闭关锁国恁久后乍开放,海内外的落差颇巨,人到中年了才跨出国门难险更大;又失去了家庭的襄助,困囧自理,苦不必说。但为支持孩儿志在四方,二老强颜装笑,打气我大胆迈出,以圆企盼久矣的异国游学梦。我当然心知肚明。

故在除夕宴上,俺频向高堂敬酒,感谢他们多年的养育之恩,和对儿在事业小成时毅然撇家出走的放手。老人慈爱地说“在外你好生干吧,不用牵挂我们,身边还有你姐弟这些好孩子,就只管奔一己的美好前程,自个照顾好自个”。俺的泪花顿飞,洒落杯中,和着酒水我一饮而尽。

我也一一把盏姊弟,拜托多加费心照料爸妈,替俺尽上不能躬亲的那份孝道。手足们豪爽拍脯,“无须挂齿,毋在话下,你只顾前去闯荡,后方有我们呢!”我自是笃信其言,昆季长期以来的孝行有目共睹,街坊邻里皆知;也正因此不多后顾之忧,我才敢冲刺出国。不过俺亦深知,自己乃内科医生,肩负着父母贴身保健职责,姐弟中虽有两位亦是医师,却均从事放射学专业,不抵我的临床专长来得对口直捷、最能有效地服侍日渐衰病的恩亲。

席间大家又晒出了为我出行买的馈赠物,都是实用的生活什件,和可送洋友的国货小礼品。至于西服、领带等正装外衣,曾出版过衣饰时尚类书籍的幺弟先前已陪我选购了,好在正式的社交礼仪场合穿。这些均叫俺心中满了感激,谢语一时难罄。

年夜饭局散后我们返回小家,没有心情像以往那样观看电视春晚,而是埋头打包沉重的行囊。妻子不时地默默抹泪儿,只有小女咿呀叽喳着,不知双亲即将天各一方的苦楚深浅。其实大部分行头妻子早已精心备妥,眼下再把众人送的拾掇整理些,她边装箱边嘱咐着各物的派场,斯景况使我蓦地联想起“临行密密缝”的诗句,暗喟古今赤子远游出门前,皆是相差无几的意境。

也正由于年后即飞赴欧洲,该节期我就没能偕妻回岳母家过,行程紧迫赶不及。而以往的年关,不保守旧旧的严慈并弗将四个儿子媳妇都圈在自身边享天伦乐,而是开通地辄叫俺去妻家过,因那边孩子少,老人冷清寂寞,更需儿孙满堂的热闹红火年味。多已婚后多数大年我俩均是颠簸上近十小时车途返去老泰山家欢度。今次则不同于昔岁。

娘子为了遮饰此刻心中难掩的丝丝悲态,忙碌中打开了双卡录音机,播放流行歌磁带。一首“大约在冬季”委婉凄美地传出声来,悠扬在隆冬的寒舍陋室中,它正好道出了此际我俩的窘境与心声;各自胸中那心照不宣、弗愿触碰的散聚两茫茫未知数,随着这伤感的一曲娓娓唱出。光鲜出国的背后之风险与代价很大:能否顺利着陆建立起“滩头阵地”、可否尽快畅通办成妻女来聚的签证?若功成,将来阖家的归宿又如何,不得而知,弗敢深想。

此时唯三岁小女的不明其故、天真烂漫,冲淡了些幽幽气氛,内子干脆用录音机与她录了一段:先是背诵儿歌“秋天到,秋天到,片片叶儿落下来……”,又教她、引导着说“爸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坐大飞机去德国看他。你在那边要好好吃饭,别疼钱,多保重身体……”。完全是她妈口气的成人话,却发自幼童稚气的嫩嗓,音意的反差令我阵阵心酸,紧抱着她俩无语,一切尽在无言中。

这盘磁带我随身携去莱茵河畔,闲来不时放听,聊浇思念乡愁;闻语声如晤亲面,每黯然神伤。它伴俺度过了旅德的头八个月,直至团圆在科隆又聆她们真喉那天。亲人相聚的比预期“大约在冬季”来得早一些。俺现在仍珍藏着这盘带子,偶在过年时放与已是加国医生的女儿怀旧,她莞尔一笑自己的奶声奶气,也全然理解了当时话外音的娘之心境。

自此俺们旅居欧美四国、扎寨安大略湖浒,又添了丁,家兴姻和,越走越光明。同时在西域洋化中继续保持着东土文明、代入华夏新年生肖元素,算是在异域播散着炎黄民俗。今恰逢鸡年,正好轮过了两匝,时过境迁,竟恍若隔世,出国者我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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