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杜:《中国湖》自序
2018-08-30 18:35:10
来源:星星生活

海外生活,十几载有余。求学,择业,搬家,工作,生育教养子女。做好贤妻良母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不论怎样在法律、社会心理学、计算机、美容美体等领域辗转求学,也不论怎样在商业、管理、文书、美容、健身等行业摸爬滚打,最终的定位简简单单地落在一个“家”上,一个使我安心、安神、安静、安详的地方。远离嘈杂,我行我素的我一直在平静地做着自己。对方块字的热爱使我持久地与它相依为命。在一块靠英文生存的土地上,方块字的堆砌无法制造牛奶和面包,这个缺失,却从未阻挡我对她的忠诚。

脚踏实地、吃苦耐劳,一贯是我崇尚的品性,自然而然,我把它融进自己的血液和生活里。从小就被人冠以天生丽质的帽子,我却从不曾躺在美貌与才艺的花床上坐享其成。我选择做自己的主人,用自己的双手创建生活,用自己的头脑引导生命的走向。无论在飘渺虚幻的精神世界还是在近在咫尺的现实生活中,我都是一个态度老实绝不偷懒的实干家。

家庭美容的工作性质给我近距离接触众多中西女性的契机,客久为友,很多隐私生活在长达十几年的“闺蜜式交流”中变得清澈透明。我是一个良好的倾听者,也是一个温柔的建议者。个性的温良纤柔善解人意,为我赢得了数不清的“密友”,很多人为了倾吐的快感和免费的开导来见我,给我戴一顶“心灵安抚师”的帽子。

有时,我感觉自己的富有几乎成为负担。我如同一幢大楼的房屋管理者,每户的钥匙我都有备份,租户允许我常常进入他们的家中查验卫生、修检水电、观看家居摆设、饮酒喝茶。当别人的生活和自己的判断与思想时常交汇时,人的感觉是充实伴着沉重、欣喜伴着疲惫。好像一个花园里四季的鲜花同时开放,这样旺盛的盛开令人喜不自禁,那反常的拥挤却又显得杂乱无序。

点滴生活、点滴感悟在日升日落中日积月累,个体小生活在岁月的摩挲中逐渐形成一个社会大生活的图景。我渴望把不同人生所遭遇的迥异生活画面分类归纳、撰文成册。真实故事背后,莫辨的人性、意识领域的彷徨、琐碎生活所蕴含的美好与丑陋,常常会令我心灵颤抖、扼腕叹息。世界的日新月异正使得人们在道德、家庭、爱情、公义、性别等方面失去标尺,一切不能再用过去的目光简单地给出“对”与“错”的答案,人性的复杂在社会变革与文化冲突中显得更加尖锐。

很多夜晚,没有结论的思考掠夺着我的睡眠。但无论世界变得如何混沌没有规则,我固执地相信,人类生活永远不会脱离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基本元素,人生的追求也无一不是在为更美好的生活而奋斗不息。美丽的爱情、和睦的生活、无私的品格、积极健康的社会,永远是人们所渴望的,不论在故乡还是在他乡,不论在钻石取火的原始社会还是在信息时代高速运转的今天。而人类在精神渴求中所遭遇的苦闷彷徨、在人际关系中所面对的牵牵绊绊、在文化碰撞中所面对的矛盾和挑战,千百年来,总是世代重复、永不停歇。

所见、所听、所想的移民群体在异国他乡经历的文化冲突、心理冲突、人性冲突,与我朝夕相伴,点燃着我的写作欲火。希望把中年知识分子华裔移民的总体生活状态以文字呈现出来的渴望,如同一粒种子,逐渐生根发芽。这是一株耐心的植物,一长就是多年,缓慢执着。散文、随笔、诗歌不足以装盛一个庞大的宏观画面,长篇小说于是成为唯一可能使用的文体。用虚构曲折的故事来从多层次多角度展示全方位知识移民在“卧春城静湖区”的生活,渐渐发出嫩芽。

动笔之前,“中国湖”这个名字,已经在我运动、做饭、工作、闲聊、旅游、睡眠时毫无预示地在头脑中疏忽闪现,黑色粗体字,醒目而温暖。终于有一天,这棵植物的生长必须冲破我的胸膛,跳到屏幕上来,才能让我舒展地呼吸,也才能让这棵旺盛的树苗有望开花结果。二零一三年初,我开始动笔写作《中国湖》。

《中国湖》上部写了一年。工作着,上有老下有小,责任缠身,操心劳力,挤出时间来写作长篇是一种不可想象的奢侈和艰难,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的。几乎不看电视,经常在社交网络上闭关。“见缝插针“是我的写作状态,所有零散时间,都无比珍贵。我以分钟计算着时间,还有一小时二十五分钟,好,立刻动身。

车子在开往图书馆的路上,大脑已经在复习上次写到哪个情节,并思考着下面该如何继续。一家老小一日三餐,几乎顿顿都是我亲手烹煮,电脑就摆在熬粥的灶台上和炒菜锅边。我给孩子安排了丰富的课外活动,等待接送孩子时,笔记本电脑永不离身。

我管我的车子叫办公室,坐在方向盘面前,座位移到最宽状态,窗户半开,在微风和草叶的气息陪伴下,我敲打着键盘,和我创造的人物们同欢喜共悲伤,等待孩子下课。这时的效率往往出奇地高,写作的幸福感霸占了我的每寸情绪和思想。甚至陪家人看病,我都会在候诊室拿着小本子记录新的构思与情节设计。家、图书馆、车子,如果它们有生命和记忆,一定记得我随着作品情节的发展、伴随着人物的喜怒哀乐所发出的笑声和流淌的眼泪。

上部最后一章写完时,我坐在图书馆里,面前一扇大窗,早春的树木刚刚发芽,面对新鲜的绿意,泪水哗哗流淌,眼睛生疼,一个多小时无法停歇的眼泪擦洗着写作的艰辛。二十二万字,写得很累。一页一页翻着屏幕,我简直无法相信,《中国湖》上部已经结束,我所创造的这个世界如此真实地在眼前呈现,故事却刚刚拉开帷幕。

之后,歇了一年,我在古典诗词里游荡,以格律诗词的写作来缓解长篇创作的辛苦疲乏。这停滞的一年,信息时代的发展突飞猛进,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落后于时代的惶恐不安。观望着大爆炸式的信息,微信上流窜着的铺天盖地的网文,真假充斥的网络消息,速成的网络小说,我对自己产生了疑惑:追求传统文学的路子走得通吗?写实的小说还有人看吗?不去哗众取宠,远离网络,文学能有出路吗?

我的坚定无数次去战胜我的动摇,一遍又一遍,我坚定地告诉自己,无论时代如何喧哗与进步,永远会有一块原始的净土属于热爱它的人们。托尔斯泰、雨果、狄更斯、沃尔夫、卡夫卡、博尔豪斯不会死,曹雪芹、吴冠中不会死,巴金、矛盾、莫言都不会死。吊带衣、蕾丝短裙永远无法代替优雅的晚装,T恤衫也永远不会替代西装革履。大千世界,万物同生共存,自然规律。

二零一五年十月,我静下心来,开始《中国湖》下部的写作,华裔二代移民的生活在我的笔下可见轮廓,老年移民在适应国外生活中所遭遇的困难也有了客观表现。华人也开始关心选举积极参加竞选了,信仰笃定的人扛不住人性的本能出轨了,文艺女青年无法抗拒心灵的孤独出家当尼姑了……作品主要中年角色在人性、信仰、融入西方社会等方面的彷徨和宿命,一样样尘埃落定,基本与我的模糊设计相符。二零一六年六月底,我终于完成了下部二十八万字的写作。这次没有掉泪,也没有感觉到轻松。

我对作品的杀青并不满意。隐约的不安之感远远超过了写作疲惫感终结的兴奋。我写出了想表达的东西了吗?这样的文字是否太过细致琐碎?场面是否太过杂乱平庸?人物是否特点不足、呆板平凡?小说结构是否均匀稳定?情节设计是否生硬牵强?小说形式是否缺乏创意和突破?对自己作品的怀疑,让我心乱如麻。

夏天在忙碌中度过,我放下了《中国湖》,给她机会沉淀。这时,花园草坪、放假的孩子、一日三餐、进出的客人占用了我大多的时间,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让我感觉意义重大,我侍候他们和它们,全心全意。

貌似平静的日子里,《中国湖》那五十万字却始终压在心上,无法忽视它的重量。轻松的笑容只是一种假像,有着未完工的她,我的每一下呼吸里都有着不能拒绝的颗粒。有时候我希望我的文字也是一种生命,让我不得不随着季节的更替去就着它的生长,遵循自然法则侍候她。春夏时节为她的健康施肥浇水减枝、不遗余力,秋天收获饱满的果实,冬天让她休养生息、积蓄生长的力量。可是,文字中的我或者我写着的文字中,常常处在某一个季节,就固执地不肯前行。这种停滞,令人焦灼不安,又无能为力。

从头到尾阅读这五十万字,花费了近三个月的时间,边看边改。小到标点符号,大到情节的加减与章节的删修。我仍然不能满意。不得不又一次放下她,让她沉淀。我开始写新诗,定制了一年二百首的诗歌计划。感谢我的写作生涯里有诗歌的不离不弃,诗歌的简洁格式和它随时可以喷薄而出的状态,让我的情绪得到自由、松弛和解放,好像一个课间休息的最佳游戏,对心情和写作状态起着承上启下的充电作用。

对小说的认知,在这前后几年时间里不知不觉地变化成长着。恰巧正在阅读雷蒙卡夫的简约小说,简洁直白的情景描写所创造的憾人力量,不能不令我自省。《中国湖》中大量分析性叙述似乎庸长多余,心理描写也比例过大,福克纳与沃尔夫的意识流手法显然对我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和影响。看待自己的作品,我的挑剔就像在研究自己的皱纹和白发。三年,花开花落三载,植物壮硕了三倍,果树结出三年果子,何况一个文学课堂里的求学者对小说的认知?

我劝说自己放松,明知她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不奖励她一顶艳丽奢华的玫瑰花冠,也应该奖给她一顶长青松枝编成的朴素桂冠。很多故事意犹未尽,很多技巧可以运用得更加娴熟,很多问题应该反映得更加深刻彻底。但面对这完工的五十万字,我应该学习暂时满足。这棵小苗终究已经长成了大树,每片枝叶或生得完美无瑕,或生得奇形怪状,都和谐地共同构成了她壮硕的存在,她已经准备好去接受清风细雨的爱抚或者狂风暴雨的挑战了。

二零一七年和二零一八年,我开始着手整理短篇小说、散文、中篇小说、诗歌等书稿,这是厚积薄发的一年,我的各种文集陆续出版。《中国湖》这部最庞大的作品悄悄地置之高阁轮到最后。她安静地享受休眠之乐,在时间的滴答声中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命运的摆布。

姑娘大了,终究要见人。戏台上的节目接近尾声,这部五年前就开始动笔的作品,终于要拨开云雾见太阳了。时代运行的速度令人惊恐,《中国湖》却缓慢沉着地踱着步子,安静地走过了这五年。意犹未尽的、或者有待讲述的故事,应该留给未来的作品。可以毫无疑问地说,《中国湖》中任何一个人的故事都可以演绎成一部单独的长篇小说,他们之所以挤进了同一部作品,是因为他们都生活在“中国湖”这个虚拟的海外城市一角,在同一个时代和同样的蓝天白云下,很努力地生活着。

应该画上一个句号了,《中国湖》所描述的故事,她所经历的时代,她所发生的异域空间,在写完的瞬间,已经成为过去的存在。我想说,我相信它们的的确确存在过,在我虚构的文字里,我和他们血肉相连。此刻,写下“血肉相连”这四个字的时候,屏幕在我眼前一片银光,眼睛早已模糊不清。

我相信文字是有宿命的,《中国湖》文运的好坏只能留给时间去证明,而她的美丑,也只能留给未来的评论家去鉴别了。

《中国湖》概要

长篇小说《中国湖》分上下两部,作品篇幅宏大,人物繁多,共计五十万字。华裔移民社会的生活态势在作品中得到全方位展现。很多不同的叶片在各自的枝杈上展现风姿,构成了好大一棵树。

作品以写实手法描绘了华裔中产阶级移民在北美虚构城市“卧春城”落地生根的总体风貌。通过对多个家庭生活状态的交织描写,华裔移民安家立业、子女成长、夫妻关系、父母关系、信仰追求、参政议政等多层次生活境遇和思想进程得到展现。芸芸众生在异国他乡创建生活过程中所遭遇的心态变化、价值观念、人际关系、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内在肌理、矛盾冲突与协调进步在故事的背后缓缓流淌。人们在宗教、性等方面的深层困惑与无助,得到大胆触摸与揭示。上部着重描写中年知识分子移民生活的喜怒哀乐,下部除了描写中年主流移民的生活,也重笔描写了青年移民子女、老年移民父母等多层次移民生存状态。

极简故事梗概

故事发生在卧春城静湖区,由于环境优美,学校排名高,受到华裔移民青睐,华裔聚居,此地被人称作“中国湖”。“中国湖”的主要居民成分是就职于高科技公司和政府部门的中产阶级。作品围绕旭蓉蓉、梁星、冰儿、陆西安、小唐等几个核心家庭的故事展开叙述,秦封雨、黎群群、徐美美、周锡银、尤曼殊、辛迪等其他家庭的故事也在小说中担任重要角色。“中国湖”的生活画卷借着这些有血有肉的个性人物和诸多事件的发生发展在读者面前徐徐展开。

小说从旭蓉蓉、梁星等人排队购买静湖区房产开始,上部集中笔墨描写中产知识分子移民们在工作、信仰、人际关系、子女教育等方面的日常生活状态与喜怒哀乐,以“中国湖”初具规模后,居民们夏季野营聚会为结尾,预示华裔移民欣欣向荣的群体生活态势。下部从金齐欣隐瞒自己癌症病情,带领全家游轮度假开始,逐渐引入中年移民所面临的诸多问题,诸如婚外情、信仰求索、参政议政、子女成长、父母赡养等现实问题。二代子女们在海外的成长状态与老年移民的喜怒哀乐得到充分表现。未婚堕胎、车祸身亡、静湖浮尸、夕阳晚恋、癌症致死、中年出家等故事情节,把主要人物的人生走向逐一给出交代。“中国湖”的宏观发展状态与个体微观生存状态得到均衡而细致的呈现。最后,以卧春城大型赈灾文艺汇演为结尾,突出移民们落地生根,在第二故乡积极参与社会的总体风貌。

《中国湖》宏观走向积极乐观,整体风貌积极向上,对未来生活心怀憧憬。个体走向则因金齐欣的去世、冰儿的出家、梁星和陆西安的彷徨等诸人的结局,表现出与地域无关的人性之困惑无奈,以及人生求索中执着坦然但永远无法完美的客观状态。人类生活辛劳孤苦无法解脱的悲观精神倾向,袒露无疑。

【作者简介】:杜杜,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中国笔会会员。为加拿大华文报纸撰写“杜杜之窗”等文艺性专栏十余年。海内外平面纸媒发表文字逾两百万字。作品被收入多种作家文集。小说、散文、诗歌屡次荣获美国、中国、台湾、加拿大文学奖项,多次获得首奖。出版散文集、诗集,中长篇小说集,短篇小说集、英文诗集等八部。长篇小说《中国湖》上下部将于九月份出版并进入Amazon.ca等国际网站上架销售。Amazon搜索词:China Lake或 Dudu’s An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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