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探亲系列:我在家乡唱琼剧
2018-09-27 11:33:04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素净)母亲是个琼剧迷,十几年前来多伦多探亲的时候,特意带上几盒经典琼剧录像带。闲来没事时就放来看看,煮饭或干其它家务活时总会轻声细语地哼上一两曲。母亲回国前把这些录像带都留给了我,唠唠叨叨地嘱咐着:要是哪天想家了或是心烦了,就听听海南戏(琼剧),要是也能学着唱几句,心情定会好很多。

有一天我下市中心,坐在路过唐人街的街车上,突然意识到前面有几位老人在说着海南话。惊讶之余我却不愿上前去搭讪半句,只怕这久违了的乡音会即刻从耳边消失。起初我还觉得挺享受,不料听着听着自己却情不自禁地掉了泪。那一刻,我知道我想家了。于是我就学着母亲,闲着的时候也看看海南戏,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就跟着录像带放纵地高歌一曲。

异国他乡,能够用自己的家乡话,学着戏里的名角唱着小时候跟着父母看过的熟悉曲目,那种感觉就像是还在海南文昌家里过日子一样,轻松自然,浑然忘了身处何处。母亲说的对,心情的确是好多了。渐渐地,我就喜欢上了唱琼剧。母亲留下来的几本经典琼剧,在几年的功夫里被我学着唱得混瓜烂熟。

今年回乡探亲,听母亲说在市中心的文昌公园里有一座爱心剧场,天天都有人在那唱海南戏。我一时兴起,抱着只是去看看的念头,找了个大清早,只身来到文昌公园。

爱心剧场就坐落在紧挨公园入口的一片空地上。那是一个可以拆折的简易小舞台,台上靠后的地方挂着一个大屏幕,没有乐队伴奏,负责播放曲目的工作人员和机器被安置在台的左边,是个名副其实的琼剧卡拉OK大众剧场。人在台上唱,台前是有座位的超级戏迷,台的四周是站着围观的人群。

我来到的时候台前早已坐无虚席,台上的一对男女声正演唱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楼台会”选段,声色圆润,声调抑扬顿挫,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果不是看到他们还穿着普罗大众的便装的话,我简直以为是哪个名角在此客串呢,真不愧是高手在民间啊。

由于找不着座位,我就站在戏台的边上,挨着唱戏者的休息位置。待到那扮演祝英台的女士唱毕坐下后,我就斗胆走上前去找她搭讪。先是赞扬她的唱技了得,然后就想顺便向她请教一下唱戏心得。不料还没有等到我开口请教她,那位年龄比我母亲稍微年轻几岁的“祝英台”一听到我的称赞就乐开了怀,张口就问我:“你想唱一两曲吗?这个是曲目单,你看看都懂唱哪些?”

这完全是个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我心里一紧张,连忙推辞着说:“不行不行!”不料我的双手却鬼使神差地接过曲目单,更可怕的是自己还认真地研究了起来。我终于体会到了口是心非的滋味。

无巧不成书,第三个曲目竟然就是我在多伦多练唱了几年的琼剧《张文秀》选段“偷包袱”。我的心顿时扑通作跳,在旁边几位跟着凑热闹的老唱友的鼓动下,我支支吾吾地指着曲目说:“这个好像还,还可以吧。”话音刚落,不知是谁就大声地对着负责放曲的工作人员大声地下了指令:“放偷包袱!”同时又对着站在另一边的男唱友嚷了一声:“哥正喂,你唱冲脚(小生),知不?”这样一连贯的动作前后用不到半分钟。

前奏一响,只见斯文挺拔的大叔男角已站在台的那一边,手握麦克风,玉树临风,就等着我的亮相。一看这架势,真可谓是骑虎难下,想跑也来不及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故作镇静地接过不知是谁递过来的像两个烟盒一般大小的“对讲机”(后来才知道这也是麦克风的一种),由于担心记不住唱词,更是害怕直接面对观众的缘故,我背对着台下,眼睛死盯着大屏幕,抖抖索索地说出第一句台词。

好不容易发出声音了,谁又能料到这该死的“对讲机”竟然没有正常运作,我的声音弱小得像蚊子叫一样,台下根本就听不到。经验丰富的大叔男角一看到我的窘状,连忙走过来把他手中的“火鸡腿”和我的“对讲机”作了个交换。哇噻,这“火鸡腿”麦克风真是了得,一下子就把我的琼剧初啼传送到了公园里的每一个角落。在男角专业般的演绎带领下,我对着屏幕里的字幕,一字一句地跟着节奏唱开来。

也许是多年练习的结果吧,我很快就运用上了平时换气的技巧,在尾声的长短上也得到了恰当的控制。待唱到第四句的时候,台下突然传来一阵掌声。出于礼貌我不得不转过身来鞠躬致谢,才看清是其中一位剧场组织者高举着她的双手,像一位节目导演一样,引导着观众们给我鼓掌助兴。我知道这掌声的含义绝对是鼓励多过喝彩,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心情慢慢就跟着放松下来。

唱完了慢板,接着进入了快板的部分。我想应该是老唱友们担心我唱不来的缘故,只听到耳边同时传来男女的混声,陪着我唱了一小段的快板,等看到我可以跟上了就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随后又进入了苦戏的环节,琼剧里的苦戏一般会带有一些高音,哭腔唱法也不好拿捏,于是热心的老唱友们又采取了同样的方法,陪着我唱上几个字。唱完整个选段一共花了十七分钟,他们就这样在我的身后热热闹闹地支持着我这位剧场“新人”。有了大家的鼓励和帮助,除了几个地方跟不上节奏外,我的献唱整体来说还是值得大家叫好的。

我的所谓“第一次献唱爱心剧场”结束后,几个老唱友们即刻上来把我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当大家知道我是从加拿大回来探亲的华侨后,显得非常的惊讶。感慨着在本地年轻人逐渐不看海南戏,有的甚至不懂得讲海南话的现状下,一位离乡多年的游子竟然还可以用地道的声调唱着这些经典的琼剧曲目,个个都对我啧啧称赞。

有一位唱友还对我语重心长地说:“麦喂(“麦”在海南话里是对年轻女性的称呼),看来你要常回来看看啦,再多些到我们这里来唱唱戏,给台下的这些老人们做做心(解闷的意思),知不?”一听到唱戏也可以给老人们带来快乐,才意识到刚才的“被迫”献唱不但娱乐了自己,同时也娱乐了台下的父老乡亲们,顿时觉得自己很高大上。于是也不管自己是否还有胆量回来“献丑”,对着满腔热情的乡里们我满口地答应了下来,信誓旦旦地说着:“做得做得(好的,好的)!”

回来后,我余情未了,把唱友们帮我录下的视频看了又看。十七分钟的视频由几位唱友们轮流录制,搞笑的是,他们在拍下我的同时也把他们之间肆无忌惮的谈话给录了下来。有的是抱怨拿着手机拍录像,时间过长导致手累的;有的是女唱友揶揄男唱友不该跟着我唱女声的;还有的是跟着曲目趁机打情骂俏的;当然还有台下大小老少戏迷们对我这张新面孔的好奇表情。

最不好意思的是,为了鼓励新人上台献唱,我的“被迫献唱”实际上是插队表演。另一位早已排队点戏的唱友由于我的“突然袭击”而不得不取消自己的娱乐时间(因为他还要赶回家去给孙儿们备午饭)。即便是这样,临走前还是听到他这样说着:“这个麦没来唱过就让她唱吧,我没关系的,明天再来就是了。”

此情此景是如此的朴实和珍贵,使得我在每一次翻看视频的时候都会忍俊不禁,悠悠的乡愁就这样被浓浓的乡情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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