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的言传文教
2019-06-25 13:00:19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又是一年父亲节,高堂已殁的我心底丝丝缕缕惆怅落寞,然胸中淙淙潺潺着的感恩回忆溪流,涓涓潜潜长泛着椿庭对孩儿经年文教语诲水花,巨细无遗历历映目簇簇犹新,恍令漫漫淌过的似水年华昨日再现,时光倒转,无声润物泽土,终收成了我等迄今不致在世蒙羞的卑微“立言”。

记得我八岁时,写了头一篇家庭作文,系被爹逼着冬日里在天井洗小衣的心得,被要求至少五百字,题目为《爸爸教我洗衣裳》,算是“万里文征第一步”。打那会儿起,每周要上交一篇,交由父“御览”批改。当然是被老人家三砍五伐、痛改得面目全非连,就连标点符号都加以纠正,稿面惨不忍睹。重抄以后呈上再受朱笔圈划,又得誊清接着被剪理,直到他满意了为止。贪耍的顽主我心里甭提多不耐烦了,但摄于严威只好听认,家父操刀斧正时的那些个絮叨,至今仍在俺的耳畔回荡:好文要架得住增删剪辑,华章佳作多是打磨改修出来的。


【图1】

两年后“文革”爆发,校园学堂里自无课业可修,少数知识分子家庭遂悄悄进行“宅教”:让孩子闭门自学些个。俺家便在其列,爷娘亦借此“圈豢”着小的几个足不出户,可以免受些社会上欺凌侮辱,只因此时他双双已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在医院受监督改造,吾等“黑崽子”出外受连带遭殃,尝皮肉之苦、心灵扭曲无疑。

居家面壁自是枯燥无聊,又没有任何玩乐消遣,求知若渴的年龄无读物可览,实是哀莫大焉。我们不得不逮着啥看啥,五花八门的,无外乎“破四旧”剩余下来的,或时兴的“毛选”诗词等,“饥不择食”。此外还照着散页残篇的旧字帖,练练毛笔字,从而得以修炼的沉静忍耐,在无意中习识了繁体字,竟为廿多年后留洋欧美熟识浏览港台书报、著文投稿等埋下了伏笔。

后来父亲随着供职的大学被下放到乡野,没法给我改作文了。但此时的俺已经写习成自然,并开始记日记,把每篇日志当成作文对待,先在草稿纸上涂鸦,学着老爹给审批的套路自行修改,数遍下来觉得功成了才誊抄上日记本。时而将自认为不孬的随信寄给爹地过目,他在首肯之余依旧做些个别改动,颇有画龙点睛之功,叫我仍能遥感沐浴到妙笔生花的雨露春风。

在家整理内务时,瞧着父亲历年在《中华放射学》杂志上的论著,对比其压箱底的原始手稿,我发现亦是改动的巨多。他正是这般严律于己、然后及人的,成就了末后的菁华。他常说道:灵感创作,加工润色,力求著文尽可能地完美无缺;这一过程既提升自我写技,又锐减编辑的麻烦,致使终稿随心所欲表达尽然,对编作双方都好。


【图2】

看着父亲的名讳屡屡化为铅字昭然于国内顶尖期刊,我心中好不生羡,暗暗也萌生了投稿之念,憧憬着像他一样名留在卷。遂偷偷开始了投稿之旅,但弱冠青葱、其时划拉的那些八股类的稚文,浅薄可笑,寄出去后辄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但俺还是不倦地写投着,未曾气馁,文笔的铁杵便是在这之中慢慢地磨成了针,算是“千里之行跬步积”,一直到大三时,处女作终于见了报,从此柳暗花明,多有文字付梓。

十年浩劫过后,高考初开,已经从乡下迁回岛城的父亲,建议我报考医科,倒不是要非我继承其衣钵了,饱读史书的他是叫历朝诸代的文字狱给吓怕了。“舞文弄墨做个业余爱好吧,还是应该有个谋生的手艺糊口养家”,老人的观点就是这么质朴简单。我遂再次顺服了他的旨意,放弃了自己钟爱的中文系志愿,而考了医学院。

对我而言这一痛苦抉择的果效,在些许年后俺行医之中照样有文字面世时显奏出来多多,确实体味到了父言有理。老人已经不给我改文章了,科学春天里的他事业如日中天、建树多多,无暇顾及孩儿的文理了,还谦辞夸俺文笔已超过他,教我诚惶之际添加信心,长辈的话不啻一席预言。而日后我的短篇小说获得全国卫生文学三等奖、科普文章跃上央视的《为您服务》栏目等,也算是对家父言传文教的高级别的业外精神回报,全都仰仗着当年严慈家庭训练打下的功底。

自幼夯下的这普通文字基本功,使得我在入行立业后撰书专学论著时容易得多,历来“文是基础医是楼”,我较快就把临床工作中的病例、研究结果写成了科技报告,发表在《中华内科》、《中华血液学》等杂志上,作为一介初出茅庐的杏林新手,这并非容易。儿时的梦像真个变成了现实,由此我被破格晋升为教授。其后,我又试着用英语著述,投书国际杂志,也有登载上美、英医刊,因此成了接下来被邀请自费出国的敲门砖,缘之尚有幸入了《剑桥国际传记字典》等名录。以此承父辈医业之小成告慰堂萱,在他们的有生年岁得见孩儿未负期望,着实始料弗及,欣慰不已。


【图3】

如今,去国已1/4世纪的我,在海外悬壶济世之际,仍笔耕不辍“以文载道”,修身养性,效劳社会。也庆幸身在国人众多、华媒林立的多伦多,有中文论坛可以奉献秃笔。现在主要走笔于加国的《星星生活》,系继往《人民日报海外版》、《星岛日报欧洲版》、《世界日报加东版》后俺的又一长期供稿园地。也承蒙主编青睐不弃,11年来对敝稿采纳不间,编作往来亦促拙笔进步不断。我始终秉承着父教遗传,哪怕是“豆腐块”都反复推敲、精心雕凿,无不修葺多遍才释手,旨在对得住杂志与读者。亦医亦文,不亦乐乎,每慨喟主副业仍井然有序,纵使移居番邦也没废用,感恩考妣无边。

又念及家姊亦是国内的医科硕导、著作等身;大弟为口哨世界冠军、客座教授、出版自传;幺弟虽宦海公干,政务之余早有译著问世,散记杂文常年见诸国内报章。这一切均归功于恩亲最初的谆谆文教,叫众子女受益终身,故今日再发心声以文表谢,不足感恩之情万一。这似也应了箴言的名句:子孙为老人的冠冕,父亲是儿女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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