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探亲多伦多时的二三事
2019-07-23 11:42:36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素净)2001年,我们登陆多伦多一年后,申请母亲过来探亲,一住就是三年。

我早年失父,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和哥哥养育成人,在别人的眼里,母亲这是到加拿大来享福了。只有我们知道,在这个一年当中有一半以上是冬天的异国城市里生活,对于她这位年过半百的“海南婆婆”来说,实在是不容易。

来多伦多之前母亲在北京和哥哥一家小住了一阵,在穿着保暖上很显然母亲是有备而来的:从头到脚,冬帽、围巾、大衣、手套和棉裤,孝顺的哥嫂样样都给母亲备齐了,并且还给我买了件很时髦的皮大衣。

刚进家门母亲就打开她带来的大小皮箱,如数珍宝地一件件拿给我看,最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这里比北京冷得多,雪也大,我就差一双可以防滑的雪靴了。”我惊喜万分,直搂着母亲的肩膀,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说,“妈你真行!”

用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但是吃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准备的。母亲大半生里从来就没有吃过冰冻的海鱼和肉类。在海南,虽然天气炎热,但是母亲坚持每天一大早就上菜市场去新鲜的食材,当天吃剩的饭菜不多,都拿去当了鸡食,所以在我们出国之前家里从未购置过冰箱。

来到这里,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也就将就着习惯了。有一次我陪母亲去买菜,竟然发现有冰冻的马鲛鱼,她高兴极了,立即买了几大块拿回家按着海南人的传统做法烹饪,原汁原味的家乡味道简直叫我们兴奋不已!

这下子母亲做起饭来就更起劲了,一日三餐不断轮换着花样。我和先生本来可以在店里吃了再回家,但是母亲心痛我们整天吃三文治和凉菜对身体不好,于是在送完孩子上学后就开始忙着给我们准备午、晚餐。等到我们准备出门时,装在保温瓶里的饭菜已经被母亲打好包,并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过道里。

只不过,饮食上的改变却让母亲那已经好了多年的胃病又犯了。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她偷偷地吃着国内带来的胃药,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了垃圾桶里的药盒子。我责怪母亲不该瞒着我,她却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吃了药过几天就好。妈看你们都太忙,上医院多麻烦!”

母亲为人热情,性格外向、乐观。在海南呆了大半辈子,除了海南话以外她能说的就是带有口音的普通话了。但那时国内来的移民不多见,我们的左右邻居都是白人,小区里仅有的华人又以讲广东话为主。在接送外孙上学的时候,母亲好不容易碰到一位华人老太太,于是她满脸笑容地上前去打招呼,结果大家都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后来她们就通过站在旁边的两个孩子来当翻译(因为小孩子都懂英文和各自的母语),一回生二回熟,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

到了春天,那位老太太给母亲送来多种的瓜果菜苗,还手把手地教母亲在后院锄地种菜。她们种下的瓜菜都有青葱、韭菜、西红柿和黄瓜,后院顿时焕然一新,充满了生机。两个人的小孙子也因为大人的缘故成了好朋友,初来乍到的陌生和孤独感就这样在大家的互相往来中慢慢地消除。

白人邻居也是热情的。母亲刚来的时候,大家每次都跟她说Hello和 Goodbye,时间久了,人家就想多聊两句,那时母亲就没办法了,只有憨笑着向对方摆摆手说“No English。”这样的尴尬对于一向待人热情大方的母亲来说是郁闷的,因此她就对自己下了决心:要以最快的速度学习英语。

60岁的老人,连ABC都没有听说过,竟然要在没有上学的情况之下自学英语,并且还指望着现学现用,那个难啊!没想到母亲说到做到,找了本厚笔记本,先从日常用语开始,比如说“早上好,下午好,晚安,你吃饭了没有”等等,只要她想得到的就先用中文记下来,再来问我们英语应该怎么讲,然后就用汉语拼音做上发音注解,最后就是日夜练习。

当时还闹了个笑话,至今还成为我们回忆的重点。有一天我刚进家门就听到母亲抱怨,说我儿子不乖,母亲想问他一句常在儿童电视节目里听到的英语是什么意思,问了几遍我儿子都说“我不知道”。我就纳闷了,到底是什么英语这么难,既然是儿童节目,小孩子应该懂得呀。她接着说,好像是什么爱动脑之类的话。

我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妈,爱动脑就是 I don’t know,中文就是我不知道的意思,你误解他了。”母亲恍然大悟,也跟着笑出了眼泪,满脸涨得通红。

最难得的还是母亲不怕出丑,今天刚学完,明天见了邻居就马上主动用英语去交流,乐此不疲,加上一些丰富的表情和夸张的动作,她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一会是对面的Gery给我儿子送玩具,一会又是左边邻居Tina给我们送草莓,还有右边邻居Tony帮我们修剪车道边的九里香。对于邻里们的热情相待,母亲当然也闲不住,就把自己在后院种植的瓜菜当回礼,以表谢意。大家礼尚往来,和睦相处,邻居们直夸母亲是个“Very nice Chinese lady!”。

母亲春天翻土播种,夏天浇水剪草施肥,秋天扫树叶,冬天铲雪。早上送小孩上学,中午做饭,下午接小孩放学又开始忙着操持晚饭,临睡前还给孩子讲故事哄他睡觉。母亲入乡随俗,勤奋好学,和邻里们礼尚往来,空闲的时候还教人学练气功。她当时已步入六十,却好像正值壮年,忙里忙外,笑脸常开。

我们心疼母亲,每次的下雪天都郑重要求,甚至是“严重警告”她不要铲雪。说她的时候母亲嘿嘿地笑着满口答应了,等到第二天起床一看,她又故伎重演。母亲总说“妈来加拿大是想帮你们尽快融入新的环境,在这里建立起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不是来翘着二郎腿吃闲饭的,闲着妈难受。”

移民初期的生活确实是艰辛的。我和先生当时共同经营着一间小酒吧,凌晨3点钟才回到家里,第二天挣开眼睛又要往店里赶,就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跟孩子和母亲的见面时间也是极其短暂的,孩子的陪伴和照顾,全部都交给了母亲。记得母亲要求她的小外孙放学后要给爸妈打电话,告诉我们学校里一天的情况,临睡前又要跟我们道晚安。母亲还教导他做人要自觉、无私、自立和自强,这样才能和别人相处得融洽。

我不知道母亲当时的启蒙教育和孩子长大后的聪明乖巧是否有关系,但是儿子那至今还带有海南口音的普通话肯定是打小受了外婆的影响。就这样,在外婆那疼爱又不溺爱的精心陪伴下,小男孩快乐健康地成长着,并和我们保持着牢固的亲子关系,一家人乐也融融。

探亲的期限到了,母亲不得不和我们话别。为了能让我们继续吃上她平时烹调的拿手好菜,母亲写下了六页纸的菜单和烹调方法。我当时看到了还觉得母亲小题大做,天真地想着,不就是煮菜做饭嘛,难不倒我的。

没想到,等母亲走后,儿子天天嚷嚷着要吃外婆做的蘑菇炖排骨和炒花生米,我这才明白母亲当时的用意。母亲常说“没有我这个萝卜你们也能熬羊肉”,说句心里话,我真的不敢想象安在多伦多的这个家如果当初没有了母亲的全力支持和照顾,会是什么样。

十八年过去了,国内来的移民数量不断增多,吃的用的娱乐的都和国内没什么两样了。如果居住在华人聚集的小区里,左右邻居都是中国人的情况比比皆是。过来探亲和定居的老人基本上没有了语言的障碍,夏天的时候还看到广场舞的热闹,付一点费用就可以看到国内的卫星电视,免费的中文报纸举手可得,这和母亲当年只有非常有限的中文电视节目和几份付费的中文报刊相对比来说,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了。

但是环顾四周,过来和孩子们团聚的父母们还是和母亲当年一样:全心全意地支持着自己的子女,精心呵护着一个个小小的移民家庭,风雨同舟,只盼着他们能早些融入他乡的生活,落地生根,安居乐业。

每当我在公园里看到祖父母们带孙耍乐,每当我在朋友家中看到他们的父母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都会想起母亲当年在多伦多的生活点滴,不由自主地对他们产生了一种敬意和亲切感。我是多么羡慕有老人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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