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专栏作者：杜杜）一月中旬，我深陷悲伤，在一艘欧洲邮轮上工作的表弟突然窒息死亡，我的世界因此阴云密布。武汉疫情无异于雪上加霜，每日攀升的感染数字和铺天盖地的悲情消息，随时随地都能扭开我泪水的开关。本来就悲天悯人的我，沉在生死无常的慨叹中，无法自拔。

为了配合全球防疫总趋势，我关门歇业，美容客户里一半是华裔，年前年后不少人回国探亲。西人客人大多不懂华裔人群中回国人员的潜在威胁，我无心扫盲，不想去增加西人客户不必要的恐慌和对华裔的偏见，干脆一刀切，取消所有预约。时间充裕起来，我却没有因此清闲下来，每日沉湎于网上疫情消息，或因官员不作为而义愤填膺，或因医护人员的牺牲而大放悲声，时而焦虑，时而忧伤，时而不知所措，时而魂不守舍。

表弟的神奇死亡，越来越聚焦指向冠状病毒，一月初这病毒已经开始肆虐，时间吻合。每每看到各种死亡病例的描述信息，就会和表弟的死挂起钩来。他的感冒症状以及临终的窒息状态，都在证明我的怀疑。如果猜测正确，那艘船如何载着未知病毒四散世界各地而不自知，细思极恐。家国连蒂，我的情绪如过山车，或冲高云破浓雾，或下山坡入低谷，心境如潮涨潮落，月明月暗。

明知自己进入了“共情伤害”模式（见注解），仍无法停止点击疫情消息的新闻链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状态持续了多日，面色灰黄无精打采。“你这样下去，会得忧郁症的！”家人的不安和关切令我惭愧汗颜。这样不行！我开始制定计划，减少登录微信，摆脱网络影响，努力自救。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观看影视节目，聆听古典音乐，增加运动强度，加长静坐冥想时间，大量翻阅纸书，学习文学经典。写作这件事儿，却久久无法静心，打开电脑，便心乱如麻。想到那些活生生的生命，几天之内就被疫病吞噬得无影无踪，文字在这些生命面前，多么单薄空洞而虚伪。什么样的文学能让人类在苦难中得到安抚慰籍？什么样的文体能反射那些受难家庭的心酸无力？什么言词能够概括生死？什么语句能扭转乾坤？

不能，都不能。人类的渺小，在瘟疫面前，不堪一击。诗人们的抒情诗如同批发市场，充斥网络，鱼龙混杂，令人疲于点击。只有方方日记，记录着疫情中心一位良心作家眼中和心中的疫情世界，引人驻足观看。有这样近距离有发言权的作家在书写真实，我们这些远离故土的海外写手，还有什么可写？我对自己文字的无力感到羞愧。表白海外游子对灾区父老乡亲的惦念？遥喊空洞的“加油”？文字在真实的行动面前，无力而疲软。

海外各种华人团体一直在往国内捐款捐物，力度之大范围之广，前所未有。仅我自己身边的朋友就没有一个不捐助的，大到几千上万，小到一百两百。捐钱的，捐物的；单打独斗的，集体共进的；直接捐给灾区医院的，通过亲属好友代转的；通过邮局航空邮寄的，使用国际快递渠道的……涓涓小溪，汇成无数江河，持续不断地往国内疫区澎拜流淌。

我的困惑在这些有实效的行动面前更加显著，文字，你的意义何在？鲁迅弃医从文，用一杆乾坤大笔来唤醒愚昧的国民。我们生活在这动荡的电子时代，世界变得大同、快速且复杂，一场疫情搅动着整个世界。共着这个世界，共着渴望健康平安的人类之基本情愫，疫灾面前，文字，你能做什么？

注：“共情伤害”(empathy hurts)网络释义：这是一个心理学概念。指当你长期大量地关注灾难信息，同情心导致的代入感，会伤害你的心理健康，会让你抑郁、焦虑甚至精神崩溃。

【作者简介】：杜杜，加拿大中国笔会理事，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会员。海内外平面纸媒发表作品逾两百万字。作品屡获美、中、加文学奖。作品被收入多部作家文集。已出版个人散文集、诗集、长、短、中篇小说集、英文诗集、古诗词集等13部。杜杜作品在Amazon.ca等国际网站有售，搜索词：dudu Anth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