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专稿/作者：素净）跟家乡的大哥视频，聊了几句，他叫我等一下，接着他把镜头一转，母亲正在拜神的画面即刻呈现在跟前：一张小方桌规规矩矩地摆在阳台上，桌子上的正前方是一只白煮鸡、左一对煎鱼、右一盘龙眼，后面摆的是一小杯白酒，还有四只红鸡蛋。一柱香袅袅生烟，年迈的母亲正跪在桌子后面的一张小矮凳上，低着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母亲拜神极少用红鸡蛋，用上红鸡蛋那天必定是七月初一。七月初一是传统中所说的“鬼门开”，直到七月十五是海南文昌人口中的“七月半”，也是鬼出没的时节。七月初一也是我的生日。过生日吃红鸡蛋是母亲给家人庆生时的必备食品。红鸡蛋是把鸡蛋煮熟后，把红纸过过水，揉碎了，挤出颜色来，再往鸡蛋上抹，直到白蛋壳变成红色。

小时候，物质匮乏，好在七月初一有拜神的习俗，红鸡蛋更添喜庆和特殊感。母亲准备红鸡蛋，不止是寿星有份，她会按家中的人头来计算，就算是后来父亲病逝了她还是准备四只。

拜完神，把鸡斩成块，饭菜端上来，一顿丰盛的午饭就准备好了。大家围坐着等母亲发话。母亲先从碗里挑出一只看上去最大最完美的红鸡蛋递给我，然后嘱我先在桌面上轻敲几下，边敲边转，直到蛋壳裂得均匀。我边敲她就边说：“呀，我宝贝又大一岁了哦。剥剥鸡蛋壳，旧的去新得来，高高兴兴，健健康康，聪明伶俐！”等我剥完了蛋壳大家才可以动筷，我觉得自己就跟个小祖宗似的，小小的心里好满足。

母亲到多伦多来探亲，把这庆生习惯也带到了这边。外孙子过生日，请小朋友到家里来开生日会，有蛋糕、有薯片、有汽水、有比萨饼，还有她准备的红鸡蛋。孩子说饱了吃不下，她就说：“没关系的，你把蛋壳剥了就好，外婆帮你吃！”

外孙听了好高兴，爽快地OK一声就乖乖坐下，接过鸡蛋，边敲边转，然后开始剥蛋壳，他边剥外婆边说：“我宝贝又大一岁了呢，剥剥鸡蛋壳，旧的去新的来，高高兴兴，健健康康，聪明伶俐，OK？”(OK是她跟外孙学的)。

轮到我和先生过生日。那时我俩正经营着一间酒吧。凌晨回到家，厨房的灯还是亮着的，餐桌上一只小碗里装着两只红鸡蛋。碗的旁边竖着一张儿子自己做的彩图生日卡，卧室里婆孙两人早已酣然入梦。

我和先生小声地哇了一下，明明已经十分疲惫，还是打起精神来举行剥鸡蛋壳的庆生仪式，一个剥另一个就说：“旧的去新的来，高高兴兴，健健康康，恭喜发财，生日快乐！”剥完蛋壳，实在是困得没有食欲了，于是遵母嘱：放在冰箱里给她明天当早餐用。

母亲探完亲后回去了。儿子过生日，他说要吃外婆做的红鸡蛋。我一时找不到红纸，他就告诉我曾经看到过外婆用红包纸来沾水给鸡蛋上颜色。我一试，嘿，果然奏效！后来儿子长大了，我一忙，逐渐忽略了过生日剥红鸡蛋壳的仪式。吃完饭，蛋糕一切，生日快乐，庆生结束。

跟大哥视频时，我并没有意识到那天是七月初一，当看到红鸡蛋时，心里刚咯噔一下，就听到母亲在那边说：“今天是小妹的生日，妈特意给她煮了红鸡蛋。我知道她那边不过农历，没关系的，告诉她一下就行了。”我没作声，只是看着母亲那还算硬朗却又岁月不饶人的身影，因疫情阻隔暂时不能回去的愁绪又漫上心头，喉咙顿时发紧，不得不把头转向另一边。那边的大哥也跟着静了下来。

今天是我的新历生日，我破天荒地给自己和家人做了四只红鸡蛋，人在波士顿的儿子也有份。儿子跟我视频庆生，问他是否还记得外婆以前给他庆生时做的红鸡蛋，“当然记得！”他边回答边大笑，一副回忆当年好时光的享受模样。

小女不高兴了，在一旁抗议：“哼，为什么我过生日时外婆从来没给我做过红鸡蛋？！”（她忘了自己出生前外婆早已回中国去了）我郑重地答应她：以后过生日都做红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