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一个韩战美国兵
2021-10-20 09:24:20
来源:星星生活

题记:“移民海外,不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生活那么简单。过去的生活,已经为我们的思想和情感铸造了底色,难以磨灭。环境和文化变迁了,有些东西,却不会改变,包括我们的身份和许多认知。海外际遇和海外生活,既带给我们精神层面的开拓展望,也带给我们精神层面的荷担负重。移民生活,从来不缺这些故事。这篇朋友的故事,行文叙述时借用第一人称。–作者”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邓思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躺卧床上,孱弱乏力,眼神浑浊,却还健谈,一直絮絮叨叨着。

褥疮护理,这是我为他正在做的事。

因为长期卧床,病人的臀部骨突部位,已经发生三期褥疮,用生理盐水清洗创口后,我在用必妥碘对其进行消毒。

他问我是否是中国人,忽然说起了韩战。

当时,美国费城,他二十岁多一点,当了兵,被派到朝鲜战场。

我很惊诧。海外生活,什么人都能碰上。

以前,在一所成人教育中心的英语课堂上,一个朝鲜半岛的韩国移民,不知为何,讲起他眼中的韩战。更有意思的是,他还提醒授课的女教师:“我们是曾经的盟友,请记住,我们的历史友谊……”

那场刻骨铭心的战争,虽然硝烟远去,但在许多中国人的记忆里,依然鲜活着,无法忘怀。近二十万同胞,埋骨在金达莱盛开的土地上,也埋首在民族档案的历史架构里,塑造着民族精神的底色和气韵。废墟上新生的国家,用那场生死较量,冲刷中华民族百年的屈辱,舔舐着民族血脉里流淌的伤痕,自尊和不甘。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有猎枪”……这种歌词,已经化为深厚的情感,融入我们的心底,不会因为移居海外的时空变迁,而隔离,而消遁。

“……手刃,三个年轻的士兵,死在我的怀里……” 这老者一路叙述着,声线未变。淡淡地,仿佛说一件不相干的事,一桩隔岸观火的旧事。却使我惊心动魄。

我的肾上腺素无法不变,打断了他的说个没完,突然发问:“你回忆这事,是在忏悔吗?”

晃眼一看,一张不修边幅的脸,随身携带的一些简陋的旧物什, 默默彰示着他过往的日子并不如意。衰老和疾病,也已让他奈何天命,显出时日无多。

“不,我不忏悔,我为什么要忏悔呢?”他执意地说,出其不意。

我内心默祷:是罪业啊!难道没有一丝反思和忏悔吗?

二十岁左右的青春啊,三个保家卫国的生命,山遥水远的身后,望断秋水的父母亲……

还有,硝烟散去后,那些“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良望……从此梦断。

“为什么要忏悔?那是政府的事,我只是服从,我只是一个兵。”

“忏悔不是我的事,不在我的责任范围内。”

他不以为然。衰败的身体,却气壮理直。

进一步交谈毫无意义,我沉默起来。

包扎好他的褥疮伤口后,我用柔软的枕头垫在他的背部,使伤口腾空,避免直接接触床褥过度受压,免得创口进一步恶化。然后嘱咐他的妻子,可以每2个小时,帮他翻翻身……

离开他的房间,内心还在余震。

玻璃幕墙的楼外,秋天的夕阳,浓厚地弥漫着,远远近近,铺染着公园里大片大片的绿色草地。一群少年人,在缓缓倾斜的草坡上,身披残照奔跑,嘻嘻哈哈欢叫。而忠实的狗儿们,一路欢跳,跟前跟后,不离不弃。一架飞机从天空飞过,留下一线儿白气,慢慢散开,惘然,苍茫。

天高地远,平和而安宁,仿佛一切没有发生。

我对自己轻轻吐了一口气,唉!

又重重地憋出一口气,唉!

此时此声,无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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