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昌昌）大一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决定在接下来的一学年里休学。所以，找工作成了迫在眉睫的事。缺乏经验和学历的我对工作的要求也不高，主要是得能尽快上岗。所以，我把目光抛向了普通的最低薪工作。

一个炎炎夏日的正午，我拎着一沓简历出发了。我找工作的方式就是去街头的实体店里毛遂自荐。很多店，不管私人的还是连锁的，都是由当店经理自主经营。

亲自递简历的的好处就是可以让经历当场看到你的模样，有机会说几句漂亮话，展现一下自己的热情，以加大录用率。

兜兜转转，在递交了几份简历都收到“我会联系你、上达老板”等回复后，我手头只剩下两份简历了。绝不死心的我推开了街边一家雪糕店的门。虽然我在这里没买过东西，但我一直知道它的存在。

我知道十年级历史课坐在我右边的那个酷酷的、有个性的女孩梅根当时在这里打工，但我不清楚她现在是否还在。

我知道高中和我同年级的一群人缘极好的男生以前放学后会开车结伴来这里买冰淇凌，但我不了解他们现在是否还光临这里。

我知道这里的装饰虽不豪华但有情调──它还保留着90、00年代初的模样，如同电影里的一帧美景，而且我知道这点现在依然没变。

我踏进店门时，里面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我猜这小店一定很清静，毕竟它没有地段优势，况且，谁天天买雪糕？我向女孩说明来历，她便去叫经理。

一位身材短厚精干，普通话里夹杂着广东口音的中年男经理立马读了我的简历，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便通知我明天下午穿黑裤、鞋来试工。带薪试工一共30小时。收到这条消息的我连蹦带跳地跑回了家。在雪糕店做冰淇凌是每个孩子都有过的梦想吧？

上班第一天我就见到了那个酷女孩。十一年级时她好像转校了，我猜测她离开多伦多了。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这里打工。她依然雷厉风行，身姿飒立，头发齐肩，只是这次头发染成了紫色。同事们跟我年龄都差不多，也都很关照我。其中的威廉跟我一样十九岁，都在休学。

我遇到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听不太懂老板说的话。另一个女经理的粤语口音浓厚。她跟我讲解时，我大多只能连蒙带猜，有时还需要同事翻译。那种懵懂让我梦回十二年级法语课上听不懂老师讲课的感觉。因为语言不通，我和老板之间隔了一些距离。

我以为在这个“清净”的小店打工会很悠闲，现实却很快颠覆了我的认知。实际上，有不少客人陆续走进店里来买吃的。Uber Eats、饭团等外卖平台上的订单也接踵而至。

原来，尽管这店主打雪糕，它其实是一个冷热食物皆顾的快餐店。什么汉堡、薯条、洋葱圈、炸鸡，它统统都卖──其菜单复杂程度难以想象。

先从雪糕说起。雪糕有主打的纸杯装的，也有甜筒、塑料杯装的。其中，纸杯装的口味最多，操作也最复杂。一份雪糕通常要放2-3种不同的食材和酱料，食材还根据杯子的大小有不同的分量。

我遇到的一个重大困难就是熟记这些雪糕食谱：它们复杂多变、却又极其相近──光巧克力酱就分冷、热两种。其丰富错综程度跟我在法语课上背的动词变位有一拼！

订单多的时候，只有心里牢记这些食谱才能快速、高效地接待客人。可惜我因为记不熟食谱，或是食材放在了哪里，便可能展现出了一种慌慌张张的样子。

难关二是搅拌在杯中盛满的冰淇凌和食材。有时我掌握不好搅拌雪糕的时间，所以总是被说。我们把雪糕递给客人之前都需要把杯子倒立给客人看，以示雪糕良好的状态, 而搅拌时间长了雪糕会融化。

没有订单和客人的时候我们也不能闲着，因为有很多后厨工作要做。前台食材如果没有了我们要及时去冰柜里拿储蓄补上。

冰柜是一个可以走进去的冰室。因为各种食材的盒子很相似，有时不好找，所以要在冰屋里呆上一段时间。我们的制服是短袖，时间长了皮肤就会起鸡皮疙瘩，眼镜也被蒙上了一层雾。冰屋门口的地也经常结冰，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店里的汉堡也有多种做法，而且，有些时候还要注意客人的特殊要求，例如不加西红柿或酸黄瓜。炸鸡、薯条也需要我们亲自开油锅炸。上一秒我还在冰柜里瑟瑟发抖，下一秒就要在炉子边处于水深火热中翻牛扒。

有时我紧张，因为不熟悉每个汉堡要放什么东西，就得老看图纸。一紧张就怕错，结果越怕越错，越错越怕，一下走进死循环。

至于汉堡上要挤多少番茄酱、芥末酱，老板一会儿说我挤的少，一会儿说挤的多，搞得我很没自信，犹犹豫豫的挤，结果显示出很不干练的样子。我也很心累。

汉堡做好了，接下来包装成了新问题。老板对包装有着特别的要求。外卖和进店买的单要用不同的纸袋，甚至连放几个番茄酱也因此有区分。一个单里面，饮品和吃的还要分开袋子放。如果袋子里东西太多还需再套上塑料袋。

【图：左边为老板给我的裱花示范，右边是我不标准、狼牙狗啃的失败裱花】

不接单的时候，我需要给冰淇凌蛋糕裱花。热爱烘焙的我因为一直没有道具，从没裱过花。不过，我看过很多装饰蛋糕的视频，想必也不难吧。结果一上手，我发现裱花很考验技术和力气。裱花袋里不能一下放太多奶油，否则需要很费劲才能控制好挤出的奶油。

我挤出来的奶油不是太多就是太少，一点都不美观。如果哪位客人买到了我装饰的蛋糕，我在此表示深深的歉意。我不光装饰不好，动作还慢。可在这冰淇凌店里，样样事情都要快，因为雪糕等不起就要化掉。

老板对我说，每做一件事就要把一件事干好。我也觉得，如果快和好不能兼顾，那就择“好”先练习着。我尝试，但又干得太慢了。我一慢下来，老板又说我太慢。干的“又快又好”是天边遥远的星。我手太短，够不到。

因为怕出错，我上班都提心吊胆的。最悲催的是，我做得棒、对的时候，老板没看到，而做错的时候却总被逮到。

老板们还很注重卫生。我们如果没有及时清除烧烤板上的油渍也会被说。男老板叮嘱我：你不会吃的东西就不能给客人吃。如果我给客人吃了那他就会让我吃掉。

有一次女老板跟我说了好久，我听懂的几个字就是“良心”──她们很注重商业良心。看来，这就是她们能在不繁华的街区生意兴隆的原因吧。

干了大概三周左右时，我的工时合计已超过30小时。见老板没有任何表示，我就继续按照安排的时间去上班，并暗暗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试用期。一次周二快下班时，老板把我叫到一边去，告诉我以后我不用来上班了，因为我不适应这里。

我被劝退了！我请求老板再给一次机会，但老板说她已经给我的机会已经给比别人的多了。我就此与雪糕店告别。

很多家长可能认为小时工毫无营养。恰恰相反，打工可以锻炼很多技能，例如统筹、规划、沟通能力。这些实用技能都是在学校得不到的。例如，要想操持好这个冰淇凌店员的职位，就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炸薯条的时间比鸡块和牛扒的时间少，所以就要周全的安排做事的先后。

更重要的是，打工若是干好了可以增加自信力，扩大阅历格局。

我想起作者马强之前在《星星生活》上发表过的打工的文章，让我很有感触。人们有什么资格歧视、瞧不起打小时工的人呢？打工也不容易。更何况，在正当行业里劳动换饭吃就是光荣的。有些办公室职员、学霸真到了打工的地方也许还干不来呢。

试用期未通过被辞退还是挺让我伤心的，但这或许是更好的开始。

以后某天，等我飞黄腾达了，我会回到这里买我现在吃不起的冰淇凌。也许那时梅根不在这里工作了，那帮男孩也不来这里聚会了，但我猜到是这个店还存有90年代的风格。如果我看到一个像我当年一样有些慌张的学徒，我会告诉老板要多给她一些机会和鼓励，我也会回想起原来干的很糟蹋并被辞退的我，然后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