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回顾:初出国门的依依惜别
2015-01-03 10:02:40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1993年1月28号,是农历正月初六,刚过完春节的我在那一天跨出了深锁的国门,走向了世界。

我当时是应邀自费到德国做博士后的,本来要元旦之前履约就位,就因贪恋着在家再过一个春节,遂与洋老板协商,宽限了一个月、拖到了旧历年后启程。然而这个大年过得并不熨帖,欢乐中缕缕酸楚杂陈,尤其是俺那口子,在为我打点着行装时而暗自垂泪,弄得丝丝黯然神伤。父母姐弟也均肚明我即将远行,西出阳关前方的路如何、啥时归来再聚共婵娟,皆是一个未知数。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沉吟着不去触碰,免得将这桩原本的美事变得戚戚惨惨的,不吉利。只有天真活泼的三岁小女,懵懂喋喋着,不晓得即将发生的至亲长别分离的苦衷。

启程的那天,一家三代十几口子都到飞机场为我送行。当时俺选的赴德途径是先飞香港,再至法兰克福,换机去科隆。这是因为飞德的单程票每张要1.1万人民币,这在“万元户”便是了不得的“致富标兵”之年代不啻是天价。虽然我落地报到上班便有不低的薪金可拿,但先自出的这路费确是贵得吓人。我们托父亲的老同学在香江给买得汉莎的直航,920美元,折合人民币7200块,加上青岛飞港1400元,还是省了不少钱,这样“南辕北辙”而行也值得。

而且这一来就是从岛城直接出境,家人皆可以十里长亭相送,若取道京沪出关,麻烦较多不说,做不到齐在国门话别。这浩浩荡荡送行家军的簇拥,叫离去的我心中既感动又难过:那时候留洋确是件大不易、也极展扬的事,家中除了老爸曾开国际学术会访过美国,俺算是头一个持有长期“饭票”出洋的,说得上是“光宗耀祖”、给家族争了光。可是此刻我却在念想着此一去经年,不知何时能把家还,暂撇下的妻女亦不知哪年能够出去,游学的压力山大,咋也愉悦不起来。

一路在面包车里、抵达空港后在候机厅中,我紧依靠着父母亲,力争多说些话儿。望着严慈花白的鬓发,脸上的皱纹,我有时不敢与他们的目光对视。渐渐老去的恩亲,现在到了用人之际,我却远走高飞了,尽管尚有姊弟四个在他们身边,可俺是唯一一个做内科大夫的,最适为乾坤的身体健康“保驾护航”。正如内子常念叨的:我的出走受损最大的就是爹娘了,失去了一个尽心尽职的贴身保健大夫。

而双亲却从未图着自个将来的用场方便而阻拦孩子的前程,总是鼓励要志在四方,奔自己的远大目标。其实我怎会不知,纵使儿女再众,老人的内心深处依然希冀着都在膝下而不嫌多,就如那牝鸡羽翼常常拢罩着雏崽儿的护佑天性使然。但为了孩子理想抱负,他们不求一己益处,常慰籍我:你只管走你的,莫要担心俺俩的身体,都好着呢;又有你的姐弟照应着,就放心的去。已为人父省人事的我,刻骨铭心高堂的无私大爱,故愈加心里难受。此刻他们又是千嘱万咐的,就像在对待着弱冠出远门的少年,在昏花老眼里,儿女不管多大了,永远还是稚子,行千里更是放心不下。

妻子则抱着小囡近偎在我身旁,忧郁的眼神、一脸的离情惆怅,不时不住地叮咛提醒着,教我亦不敢多加直视,生怕禁不住当众泪潸,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弄得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催而扫兴败致。其实我怎会不知,身为主治医师的她从此将一人留守独带女儿,班上班下的忙活,又矢志不麻烦公婆帮着照顾小孩,很是艰难。她始终毅然支持着我出国,说一定能自撑起这爿家天,不让我有后顾之忧。行前的日子她反复放送着卡带“大约也在冬季”一歌,婉凄的唱词恰是她的心境的反映,也教人心酸。

那时我也曾想过冒险试着申请携家眷同行、一步到位,但甚顾虑这一来有“移民倾向”、极可能招致拒签,从而“玉石俱焚”、前功尽弃。有老婆孩子在国内作人质“抵押”着,“独行侠”较易得到批准;只身先行,待登陆站稳之后再办她们家庭团聚签证,终达阖家在外团圆之鸪的。这分两步走决定的随之风险,是需抵埠居住多久方能申办,收入够否担保标准,都不得而知,一切唯有置身那厢了以后再作图谋,走着瞧。

记得那日天气很冷,零下8度,这在四季温和的岛城是少见的寒流。不过对于行者我来说则正中下怀,因为“满身尽带黄金甲”、穿着的巨多:上部量有背心、短、长袖衫、高领衬衫、毛背心、绒布衬衣、厚毛衣、皮夹克、风衣……,里外共九层,外加围脖、毛线帽;下部量有内裤、秋裤、绒裤、牛仔裤……,也是四层,再加厚袜、高帮皮鞋,故外观看上去体态颇为臃肿笨重。这都是为了随身挟带更多点东西的缘故,亏着是在冬季出门方能够如此,倘在暑期便无法这般装束了。

都晓得欧洲的物价甚贵,时下祖国的日用品便宜很多,这些个物什又不过期啥的,就尽量地多带,迟早都会用上。那有限的行囊早已打包实落得很、略已超重,惟有披挂在身,但增体重无妨。原先堆积得蛮厚高的一摞衣物,套上了身子就都消失啦,整副躯体等于一只活动的大旅袋了。

这些行头现在瞧着好像挺可笑的,但确是那开放之初国情的真实写照;它也并非我的一大发明,乃是沿袭众多出国前人的传统经验–其时的留洋一族大都这般“武装到牙齿”上征途的。无奈国内生活水平低物价廉,跟欧美差距极大,能省就省、无人而不为。这跟今日富起来的神州留学生与移民大军的装备大相径庭。

在海关、边检、航站等各个柜台前,我一一办理着各种繁杂手续,懵懵懂懂,有生以来头一遭坐飞机,就乘得外航班机离境,堪称“一步登天”,“刘姥姥进大观园”打国门口便开始了,俺还算是腹有点墨的文化“姥姥”,委实是“不出国不知道大事情”。末了,我通过了安检折入国际区甬道,再一次回首看一眼送行的亲人。爸在招手妈在抹泪,妻子抱着女儿在哭泣,姐弟们目滞点头苦笑着,一派离情依依的惜别情愫,未免叫我肝肠寸断,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前行,泪水却挡住了金贵的视线。

进了楼上候机室的我,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落地窗前,俯瞰着机场外的广场,果不一会儿见家人来到了大铁围栏外面,朝着停机坪探首翘望,定以为会再瞧上一眼俺搭接驳车登机的身影。我使劲敲打着玻璃、吹口哨,挥手呼唤着,可惜他们啥也听不见,亦没人想到举目朝这楼上观看。就这样呆了一阵儿,他们失望地返车回转了,我呆呆地目送着一行人熟悉的背影渐渐远去,水珠帘又一次地垂遮望眼。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在生离时,我深深经历了伤心恸肺的诀梦寒。

空降到截然不同的西域世界,我在最初披荆斩棘之日,幸蒙恩慈上帝的冥冥眷顾,天使般洋友的贵人相助,在人地两生的藩邦奠定了立足基础,以至小家终在八个月后如愿以偿团聚在水一方。年半后我又接了父母前来观光探亲,祖孙三代欢聚在莱茵河畔数月,一扫初出国门时的阴霾。陪老人畅游了多娇的欧陆江山,共享人生难得的天伦乐。

星转斗移又八载,已辗转旅居欧美最后落户多伦多的我,再次迎来椿萱的省亲,他们栖身在俺的私宅里,与俺们新添的丁极尽含饴弄孙之乐,遍览了加东的锦绣风光,放心满意长子闯洋域的新生活。

这些年间,我一家也常回国看看,与大家庭重享短而珍贵的欢乐。故此多次地进出国门,不论是走北京还是青岛,都不再似首次出塞时恁地紧张彷徨悲壮。返加的时候也不用使劲往身上套穿、往箱包里硬塞,鼓鼓囊囊满满当当回驮了,只因国内的物价高涨,用品价格已超英赶美、贵过国外了,曾几何时,地覆天翻,发人唏嘘。

时光就是这么地白驹过隙着,年去岁来掐指一算,如今竟已21个春秋逝去。但沉思前事,却历历在目,似梦如幻,每催我情动泪暗滴。每遇元月底,我常翻出当年的日记和机场的合影复览,那初出国门的情景,由文字与呆照忠实地刻录了下来,成了个人史上转捩的重要一页。重温返顾之,等于再走一遍洋长征路,只是已在结局中者的视角与感触不同了。

端详着那镜中人,个个“青春没留白”,栩栩如生,呼之欲出,鲜明比照着现时的面目全非。老父以86岁高龄归天家、辞世于我出国19载后的一月底;老母今年85岁肾衰不瘥,长期腹膜透析,难以出门了。但我还是感恩:二老痼疾缠身这多年身板已够坚挺,生活质量整体不错,远超出俺出国前的预后臆测,才使得我远在天边偷闲稍安,少些弗能躬亲侍奉的自责内疚。再看那时棠棣膝下的那些幼童,弹指间现已成人或婚生子,推着我这代升格为“祖”辈级、轮到“居高临下”送他们出外求学了,叹息老之将至不已。

好在我已于洋广阔天地得了永生之道,行色倥偬中不再为明天忧虑;积极生活谋事,顺其结果自然;少了畏葸恐慌,多了喜乐盼望,这也是出国的另一大斩获呵。

新年特刊珍藏版目录:回首2014与星星相伴的日子(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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