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炼与川沙谈当代诗歌
2002-04-10 21:57:50
来源:星星生活

编者按:2001年10月21日至25日期间,国际著名旅英中国诗人杨炼应加拿大哈博芳读书会(Harbourfront Reading Series)的邀请,由伦敦飞抵多伦多作当代诗歌演讲和答辩,并应加拿大华裔诗人川沙先生及加拿大海龙出版社社长罗珈女士之邀,参加了出版社为他举行的招待会。在招待会上,杨炼先生受到众多诗歌爱好者的热情提问。同时,杨炼与川沙就当代诗歌的一些问题进行了对话和交流。 1980年代初,杨炼在中国以《半坡》、《敦煌》等“寻根”诗震动了中国文坛,并以他的介乎于“朦胧诗”和“第三代”之间的“寻根诗潮”影响乃至催生了“整体主义”和“传统主义”诗歌,从而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坛的地位。杨炼作为当时的文化寻根潮中影响最大、成就最高的诗人,使他的名字成为该诗潮的代名词。1999年,杨炼获得意大利的弗拉亚偌(Flaiano)诗歌奖,在这项诗歌奖的历年获奖者名单中,有爱尔兰的希内和圣卢西亚的奥尔科特两位偌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也有法国的博那伏瓦、捷克的赫鲁伯和美国的弗林杰迪等当代国际诗坛最重要的诗人。这里是杨炼与川沙就当代诗歌的一些经过整理的录音谈话,由于原文较长,我们将在《环球文坛》这个栏目里分次予以陆续刊出,以飨读者。

时间:2001年10月23日下午
地点:加拿大多伦多Westin Harbour Castle & Conference Centre 底楼咖啡厅
人物:杨 炼 国际著名旅英中国诗人 ,1999年意大利弗拉亚偌(Flaiano)诗歌奖获得者,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以下简称“杨”)
川 沙 加拿大华人作家、诗人,有小说、诗歌在海内外发表和出版,加拿大华语诗人协会会长(以下简称“川”)

(一)

川: 杨炼,加拿大多伦多哈博芳读书会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邀请二十来个世界第一流的作家来这里演讲,去年我有幸在这儿会见了一些朋友,例如北岛、哈金,还有去年三月单独受邀从美国转道而来的莫言等,其中一些是多年未见面了的朋友。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地方反倒把我们聚到一块儿,很是让人高兴。此次受邀的近三十个作家里面,你是目录上面唯一的一张亚洲人面孔,我想听听你此行的感觉,还有这十来年你的情况及对当代文学的一些思考。

杨: 我在国外呆了很长的时间,我觉得,参加各种类型的文学活动、艺术节等等以及什么的太多啦。。。。。。这次我从伦敦飞出来,先飞到悉尼,然后到奥克兰,然后又转到了这儿。这种国际文学活动当然很有意思,因为你可以跟虽然不同语言的,但是在同一个领域里写作的人们接触和比较,这种比较,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特别是不同的地方,对我来说始终还是很有兴趣。 尤其作为使用中文的诗人。虽然,我现在可以用英文进行交流,但是,事实上,那个真正的我仍然隐身在中文的语言之内。一方面我尽可能的用英文进行交流,讨论和阐述我对文学的看法、对生存的态度以及我的作品。但是,另一方面,那个隐身的我又面临着一种无言的焦虑和痛苦。因此,在这两者之间,在交流和不交流,说出和说不出,存在和不存在,一个活生生的诗人和一些看不见的诗之间,某种反差始终让我有兴趣 。实际上这也构成了一种能量。让我的写作、或者说我对中文的理解不断地被逆向地加深。当然,哈博芳是一个有名的艺术节 ,来的作家都是些著名的作家,其中一些我在其他的艺术节,诗歌节上也见过,那么,对于我来说最有兴趣的是,把我感到的这种区别,在某种意义上,也转述给他们。

川: 你目前是居住在英国?

杨: 伦敦。

川: 88年刚出国时,你好像是在新西兰?

杨: 我待的地方多啦!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德国,现在在英国。这个地方待的时间比较长。

川: 95年我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居住了一年,那年夏天的爱丁堡国际艺术节期间,我在读书会上遇见了几个英国作家和诗人。其中一个告诉我,他正在帮助他的一个朋友翻译你的诗歌。

杨: 男得还是女的?叫什么名字?

川: 男的。是个诗人,叫WH Herbert,他用英语和苏格兰方言写诗歌。那次还有一个美国来的中国女作家。

杨: 叫什么名字?是用中文写作还是用英文写作?是中国大陆来的?

川: 用英文写作。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好象她的作品里还反映同性恋问题。

杨: 敏安琪?

川: 对,是她。可是我没有碰上她。她头天走,我第二天到。 虹影也在英国。

杨: 虹影也住在伦敦。

川: 虹影我的老乡,但是至今没见过面。上半年和她通过两次电话。她和我的朋友傅天琳还有小柏桦他们很熟。 唉!我们还是来谈一谈诗歌吧!我想,我们先来谈一谈作家,例如,八十年代中期的那一批,就是比如说虹影啦,还有美国的严歌苓啦之前的那一批。从诗歌的角度,就是在你的“寻根诗”之后,“寻根小说”那一批,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事隔十来年了,你又是从国外的眼光来看当年的事情,从时间和空间都有一个间离和沉淀,从文化、文学的比较,我觉得都是很有意思的。

杨:中国是有文学内涵的,从现实题材的厚度也好,复杂性也好,深度也好,绝对应该产生大作品。但是,很多作家本身缺少深度,缺少那种必要的眼光和意识。摆着风景看不见,八十年代有历史的一定深度,文化的感知,包括对语言的一系列思考,但麻烦的是,八十年代的思想,走得太快太匆促,一下子涉及了太多的题目,但都没有到达足够的、充分的程度!然后呢,就是九十年代以后,哗的一下子转向了商业。所以,那时的一些作品在文学本身还相当的薄弱,写作本身的意识还很薄弱,基本上仗着现实本身的丰富性。关键在文学本身的思考上。回顾过去,我觉得,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失败,在现实提问面前的文学的失败,作品的结构的意识、时间的意识、存在的意识,以及整个反馈出的语言的意识 。

川:你指的语言的意识就是我们讨论过的文学本身的创造性?例如说,你提到的尤利西斯?

杨:可以这样说吧。对现实深度的感觉和语言的创造性是两个尺度。西方现、当代文学,语言,英语也好,西班牙语也好,希腊语也好,对现实思考的深度和语言的创造性方面都不缺。我认为,没有什么“共同的”现实,一个作家的“现实”只是他揭示在作品中的东西。我们的作家却是仅就社会现象说事而已。。。。。。中国文学,如果仅仅是满足于对现实的表面描写上,我觉得,不一定能够写得出什么东西来。说白了,到现在为止,中国文学真正发掘出多少东西?就是说,以前的人没有说过的东西?我到现在也还存疑。我想象中的成功作品,要么就是非常彻底的!要么就什么都不是,这东西很要劲!

川:去年哈金来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那边那几张沙发上聊。北岛比他早一个礼拜来。

杨:哦。。。。。。

川:哈金的小说诗歌都不错,文论也不错,人更好,谦和朴实极了。他走了之后,我的几个朋友都非常地称赞他。

杨:哈金的小说写得不错,我也挺喜欢。

川:哈金他们那一批学外语的冒出来好几个,法国的亚丁、英国的张戎、我们这儿的张翎。留在国内的有些转到翻译和西方文论方面去了。北京、西安有几个,哈金在早在山东大学搞美国文学。

杨:你对哈金还有些了解?

川:是啊,他在山东大学念研究生的时候,我和他通过几封信,主要是谈他们美国文学研究所的几个文论选题。 后来1987年我到乌鲁木齐开会,他们学校来了一个女老师,谈到了他,才知道他去美国了,一晃十几年,后来才从网上知道了他的情况。我注意到了你和他的两篇文章。

杨:什么文章?

川:哈金的那篇叫“当代汉语诗歌面临的问题”,他在文章的开篇就提到你的那篇“中文之内”,你在你的文章里说,“当代的许多汉语诗人都在‘瞎写’”,你这样说,打击面是不是太宽了?

杨:那你得读完文章再说。

川:哈金这个人,我的脑子里,总把他来和梁实秋比,两人都到了美国,都搞英美文学。
(未完待续)

注:本文经过杨炼及川沙审定

收藏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