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十五年)我在加拿大的“应招”生活
2016-09-24 07:54:43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爱平)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一个很平常的工作日的一天。我倒了两班公交车,家的影子还是没有出现。我住的地方有些“曲径通幽”,经过的公车寥寥无几,徒步回家是常有的事。我将背包从发酸的右肩换到左肩,又掏出包里的MP3插在耳朵里。

MP3是自我作了职业“个体户”后、发现一个人在路上如影随形的几率越来越高的时候,给自己买的一个“pacifier”(就好像这里婴孩嘴里含着的那个奶嘴儿一样)。

那天,连MP3也不能令我觉得安慰的时候,我想起了2001年落地多伦多时,一个比我早来几年的朋友对我说的话:“别着急,工作总会有的……不过也无所谓,其实在加拿大有很多活法,也不一定只有朝九晚五才能过日子”。

她的话我当时听得有些似懂非懂:要生活就得工作,要工作就得朝九晚五,中国外国一个样,难道还有别的活法?

过了若干年……当我遇到一些住政府“福利房”的家庭、当我遇到一些靠领取EI生活的人、当我看到“救世军”门口排着的长龙、当我听说有人因在工作中伤了肢体而下半辈子不用再为工作衣食发愁、当我听说有人发了“股”财、有人集体中了巨彩、有人因缺乏“全职”工作的保障而不得不身兼数职……我对朋友的话多了一层理解。

现在说说我自己。我的头一、二年都是在打工中度过的:麦当劳、咖啡店、中餐馆、超市……在这些地方工作,被当作机器对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雇主与雇员、同事与同事之间,也只有工作上例行的关系,出了工作间的大门,就有些“六亲不认”了。这种地方往往也不愿久待:愣瞪一走,过段日子,老板同事的名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更不用说什么联络感情的事了。

经过了若干年这样的“个体营生”后,我开始思念起我原先有过的“有组织有纪律”的生活了,以至于痛下决心,决定向“组织”靠拢。我研究了一下,在加拿大,有“组织”的地方就只有去政府部门或大公司供职了。

我在国内时做过成人教育,于是想捡起老本行。可是加拿大与Professional有关的教育专业的门槛都不低,很费了我一番折腾才入了门、又花了不少精神气力才毕了业。

那一年,光从我们那一个Teacher’s College 毕业的“准老师”就有近七百,全安省有近十个有此专业的大学,每一个七百人,粗略算一下,每一年全省毕业的“准老师”就有七千多人。而全省的中小学老师的位子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数量极有限,只有等到老一辈的婴儿潮一代都锈得转不动了,才轮到我们这些新出炉的一试身手。偏偏老师的待遇跟工龄成正比,工作十年以上,待遇比普通的大学教授工资还要高,就因为此,那些被占着的“坑”被腾挪的可能性就越小。

经过这样一番分析,我后来做起了候补老师(supply teacher),当时也还觉得挺自豪:想想看,我当时可是以40 对1500的比例光荣“入选”的。

我给家里打电话报告这一喜讯,谁知花了若干分钟还没有解释清楚我的工作性质。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高兴,家里人也高兴。

我老爸一高兴,话就多:“当老师,好啊,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我爸的话差点没让我笑出来:还“灵魂的工程师”呢,我看这儿的老师顶多也就是一政府雇员和大众的仆人,学生的灵魂绝对都归人家自个儿,连人家的父母都管不着,还我呢。

我爸又说了:“听说加拿大的教师是‘铁饭碗’,这回不用愁找工作了吧?”

“那是拿到正式工作以后的事了,要想端上铁饭碗,要过五关斩六将呢:先候补,再合同,最后才是正式,我这才是第一关。”

我爸糊涂了:“那你这工作不是正式的?”

“也算是吧,是被地方‘校委’雇用的,当然是正式的了。”

“那你教几年纪?教什么课目?”

“从幼稚园到高三, 从体育到英语,所有的年纪所有的科目。”

“你这是什么教法啊?”

“爸,你就别问了,总之这儿的体制跟中国不一样,反正三言两语跟你也解释不清楚……”

我老爸还算识大体,放了我一马。于是我兴冲冲地开始了我的“候补教师”生涯。 所谓候补,就是等人家 “场上队员”受伤了、请假了、有事了,或者闹情绪不愿干了的时候,才需要我们“候补”上场。

虽然因为我不开车,去的地方有限,你别说,这“候补”的活倒还不少,隔三差五就有电话来分配任务。本“教委”电话系统自从今年被“自动化”以后,我感觉自己更像一个007那样的“特工”了:先是计算机下达任务指令,我立即查地图找学校找公交、然后熨衣服备午餐装教材全副武装;第二天到达学校,首先向“校领导”(秘书)报到、领得教案钥匙,直奔指定教室准备迎接我当日的学生……

教学日还要和学生“斗智斗勇”,不同的年纪要用不同的策略去应付:幼稚园的要言语温和甜蜜,耐心竭力;六七八年级的表情严肃,言语有力,不然极有被“活吃”了的危险;高中生要软硬兼施,不然人家不买账……直至精疲力尽,完成一个接一个这样的任务……。

开始我做得很兴头,虽然几乎每次回来,都要郁闷上几个小时才能解脱。因为我自慰:无论如何,每做一天就有近两百的收入(税前),那么一个月我哪怕只干十天,就可以养活自己了(我这个人一向胸无大志要求不高),剩下的时间还不够我逍遥自在的?再说了,当“候补”的众多好处也容小窥:不用写教案,不用批作业改卷子、不用伺候难缠的学生家长、学生留级也怪不到“候补”头上去……有些老师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候补”一做就是十年二十年,绝对专业,给“长期”都不换。

“候补”没有过多的义务,自然也享受不到相应的权利(权利和义务总是成正比的嘛)。比如说,你去每个学校,都只是个“过客”,不但办公室、桌椅、教材你只能暂借,就连别的老师选择理不理你、理你的程度有多深,你都不能太挑剔了;别的老师不拿你当人看,也罢了,若是学生也这样,那你的那一天可就长了去了。

可是学生天生都是小“人精”,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有“候补”的那一天,说话的人一定比平常多,音量也一定比平常高、要求上厕所的人也翻了好几番、有的干脆借上厕所之机溜之大吉……那时候,你就不得不立即给校办公室打电话要求后援,而你也不能不让学生上厕所,因为那是不“人道”的。

不过这样的电话一定不要太频繁,否则你的名声一旦坏损,你升到“合同工”的机会就越来越小。因为一个地区的学校有限,转来转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地方,大家一旦决定流言蜚语你,你的前程可就毁了。

按我的资历,我应该是个教“科学(science)”的老师。不过有多一半时间,我“替补”的都是英语、地理、历史、体育、宗教、音乐、美术和幼稚园(幼稚园不需要特别的专业,但需要会唱歌跳舞)。一次被应召去教高中年级的“机械制造技术”,那才是惊心动魄。又有一回被招去替补一个高中英语老师,偏偏是高三,偏偏是莎士比亚戏剧。

说实话,莎士比亚的中文本子我倒是读过几个,这冷不丁都变成了英文,而且是“古文”,看得我都有些发慌。好在教案是写好了的,替补的职责也就是照章办事、督促学生学习。可是偏偏有人要举手提问。我自然是尽力回答了的,不过不知道对不对。后来我发现有学生从眼角里打量着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做了快半年的职业“替补”了,也学会了不再那么“谦虚”了,我给了她一个带着这样一个信息的回视:怎么照,不服气啊,找“教委”说去,我本来也不是教英语的嘛,都是他们让我来的……。

那天下课后,我没有感到太郁闷太自责:像我们这种“没爹没娘”的“个体户”,没福利没后援没同事没伙伴没交流没反馈……自己对自己再不好点,简直没法活了。

当我的“候补”生涯逐渐“专业化”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自言自语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我感觉我又回到了“个体户”的行列,只是不知道在这一行还要待多久才能找到一个真正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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