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菲菲
性别：女
个人档案：1999年从广州到加拿大留学，现在某学院学习音乐
星星生活记者：木然
采访时间：2004年12月16日

上一期讲到: Nick在菲菲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他在帮她代交完购车余款后的代价是信用卡被刷爆，而菲菲也因买了一辆新车，保险费马上增加了很多，一下子将她仅有的数百元存款全用去。菲菲与Nick同时陷入经济危机，虽然Nick一再安慰菲菲，天无绝人之路，但菲菲很清楚地知道，再过一个星期，他们必须面对的，是筹钱交房租问题。

我是那种很在乎生活的人。在认识Nick以前，所谓开心或者不开心，快乐或者不快乐，定义都在于有没有人关心我，有没有人在乎我，但如今不同了。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问我表姐什么才是爱，她告诉我，当你走路在想一个人，吃饭也在想这个人，睡觉也在想这个人，你无时无刻都在想这个人的时候，那就是爱了。

Nick的出现让我体会到表姐所说的这句话。我会想方设法与Nick接近，会不动声色地为他做一切。最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觉得Nick如同一个孩子，我很喜欢凝视他，我相信自己能感受他的孤独可怜，还有他内心的哀伤。很多时候我会用很多藉口来抚摸他的头发，那种依恋，恍如我怀孕后轻抚自己变形的胴体，享受肌肤之亲所给我带来的快乐与欢欣。

至今我仍然记得今年初，那天是中国农历新年，我沿着雪拔大道从东走向西，在每个路口，每条电线杆上糊上教授钢琴的广告，等我走到Victoria Park路口贴完最后一张广告时已是华灯初上，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我听到Nick呼呼的呼吸还有略带沙哑的声音，他问我在哪里，还说要来接我，那刻我幸福快乐极了，当时猛命地点头，之后回首看着一盏一盏灯从近到远延续着，那种起伏的节奏，很美，很深远。

也许上天对爱着的人格外怜悯。很快我就接到几个复CALL，他们在听完我的自我介绍后，都表示愿意聘我为他们孩子的钢琴教师。

那几个月算是我一生最操劳的日子。以前我对人生意义的理解，都与生存没有关系。但“买车事件”后，我和Nick同时跌入生存危机中，这种压力还是很折磨人的。有许多个晚上，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后，我会不吃不喝倒头大睡，而每到半夜，我会在恶梦中惊叫醒来，那个梦总是从我被人逼交房租开始，然后来了一帮人，他们把我和Nick赶出家门，将我们塞进一架破旧的电梯里，其中有个人，微笑着按下开关，我们顿即进入一种失重状态，那种急剧的下坠很恐怖。

Nick每次听到我在恶梦中的惊叫声，总会从隔壁房间走过来，他会为我倒杯热水，然后看我喝完，于黑暗中不动声色地坐在我床边，直到我再睡去才退回自己房间。

也因为有了这样的开始，我与Nick的生活又多了项内容，每天晚上睡觉前，他会用保温杯为我泡好一杯花旗参茶，然后将房间的灯熄灭，点一盏带姜花味的蜡烛，就坐在我身旁陪我说话，直到我在摇曳的烛火中甜甜入睡。

我一直很沉迷这种略带暧昧的情韵，只是到天亮，睁眼看见烛台上烛泪斑斓，阳光透过窗帷的缝隙一针一针刺向我眼眸时，内心忽然流过一丝冰冷，我怅然所失的是他的木呐。

我知道，我的心其实早已是他的了，如果不是，那个一向不懂照顾自己，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的女孩，如今每天就不会费尽心思为他想做什么菜煲什么汤，更不会为了他的一句话，跑去很远的超市，买来他渴望吃到的东西。我相信Nick对这一切是有感觉的，我们象组织了一个小家庭一样，而我就是这个家庭中的主妇，从前我会觉得将时间花在家务上是一种委屈，现在这种“委屈”却成为我一天最快乐的活动，我唯一奢求的回报是，有一天他对我说“我爱你！”。

生命是一种进程。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永恒的，爱情同样亦是如此。很多时候，我们会陷在情与爱的旋涡里，承受快乐与痛苦、希望与绝望的双重折磨，最终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原因就在于太过注重结果。

爱情没有永恒的结果，只有永恒的努力。能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才是幸福与快乐的。

也许吧，我真的太过在乎这个结果了。Nick是个很纯然的人，虽然他的年龄比我大许多，但他更象个孩子，心里想什么，眼里都能看出来。好多次我通过各种情态信号向他表达我对他的感情时，他往往表现出一种茫然与犹豫，这是最令我难以接受的。所以很多时候我会表现出很烦躁，甚至会借一些小事情大发脾气，最厉害时我会摔东西，会去买好多种酒回来混着喝。

Nick很细心，我一点不开心，他都能察觉得到。每当我发脾气的时候，他从来不问我缘由，很有耐性，一味地对我纵容。他默默跟着我，我喝酒，他就去收藏酒；我看见东西想摔，他就拼命用手按着；我将桌上所有物品扫落在地，他会蹲下身去一件一件地捡起来放好，直到彼此精疲力竭，他将我安顿到床上，依旧是熄灭满屋的灯，依旧是点燃带有姜花味的蜡烛，唯一不同的，是他会轻抚我的脸颊，让我的情绪得以安静。

这样奇怪的生活方式，让我相当困惑。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畸形，甚至爱得有点变态。这种不健康的情感压抑久了，就会爆发。而我一次次地爆发，他就一次次地纵容，直到暮冬最后那场大雪。

那是个周末，我们约了几个朋友到Blue Mountain去滑雪。那天Nick与朋友玩得很开心，我有个同学刚从香港过来，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雪，Nick当然就成了她的滑雪教师。

我其实并非是个容易吃醋的孩子，我所恼恨的，是Nick历来在朋友面前很刻意掩藏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我在想，你也没有老婆，我也没有男朋友，我们合租一套房子也是众所周知的，加上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那种肌肤之亲，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那天我显得悒悒寡欢，看见他与朋友们有说有笑，以及拉着我同学的手在专心讲解滑雪要领时，我就有意独离人群，或者背向着他。当然，他是能感觉到我的不开心的。后来在回程的路上，我们俩都默不作声，这样僵持了很久，他终于按捺不住将车停在路边一个小PLAZA里，他要我告诉他为什么不开心，开始我只是用沉默代替回答，但他不厌其烦地追问着，在他的紧迫下，我失控地打了他一耳光，我哭着问他：“你会喜欢看见我和别的男孩子开开心心地手拉手吗？”Nick听我这样说，脸色顿即变得很凝重。我们无言以对，隔了很久，他轻叹了声说：“傻瓜，在我心里，你跟别的女孩子怎么会一样呢？”Nick说完就抱着我轻轻吻了起来。这是我的初吻，这个初吻让我等得很辛苦。

对于女孩子来说，当她解除了戒备，接受了心上人的第一次吻爱，彼此间有了肌肤的抚摸，就等于放弃了一切防线，将身心为对方打开。

女性将防线撤去的代价，是用一生来报答，可惜这是现代许多男性不懂珍惜的。

我和Nick的情感进展很缓慢，尽管我们有了吻有了肌肤间的抚摸，但是我们没有性爱。Nick从来没有主动过，更不会向我解释这是为什么，自然我也不可能要求什么。在我意念里，女孩子不能太cheap，不能很那个。

从善良的角度去看，我倒蛮欣赏Nick的谨慎。我知道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他不会为了性而忽略责任。

可笑的是，我们这样“生活”了两个月后，有一天，我无意发现他内心隐藏着另一份责任，事情出现之忽然，让我防不胜防。

Nick有个习惯，就是每天吃完晚饭后都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段时间，直到睡觉前才到我房间陪我说说话，或者打闹一下。我一直以为Nick这样做是为公司工作。那天很偶然，我的电脑坏了，趁Nick还没回来，我想借他的电脑查E，打开后突然鬼迷心窍般想翻看Nick的Msn聊天纪录。虽然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巨大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自己。结果我发现他跟一个女孩子聊天很多，再看里面的内容，我感觉血管里的血几乎要凝结。

Msn里的聊天内容很不堪，Nick与对方以老公老婆互称，开始我还以为双方只是过过嘴瘾，但当我看到Nick在Msn的视频聊天里说：“你湿发的样子好迷人”，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人一直玩弄而不自知。

那天晚上我Nick送给我的所有礼物都找出来放在他的桌子上，我将他电脑里的聊天记录打开，然后我换上我最喜欢穿的一件衣服，我就坐在Nick的房间等他回来。

我一次一次地设计着Nick推门进来的情景，我竭力告诫自己，要冷静，要不动声色，不要流泪，不要哭给他看。结果这一切准备都是徒劳的。Nick一扭动房间门钥匙，我就忍不住哭出声来了，Nick睨了电脑屏幕一眼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眼神在瞬间从光亮到黯淡，后来他瘫仰在床上，他的声音象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

Nick告诉我：“她是我在国内的未婚妻，我们认识在先。其实我对她没有太多的感觉。认识你之后，我也曾一直在你与她之间犹豫，直到上次我们去滑雪，你的那一巴打醒了我，让我有了明确的选择。

Nick说他曾经结过婚，前妻与我一样，也是出生在家庭条件优裕的家庭，从人品上看，她无疑是很优秀的，唯一不好的就是爱发脾气。“在共同的婚姻生活中，我对她总是一味迁就，但她不懂得适可而止。我之所以那么纵容她，原因是她毕竟是离开优越的家庭环境与我一起创业。但后来她的脾气发展到越来越不可收拾，动不动就打我耳光，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只好跟她离婚。离婚那天我对自己说过，再也不让女人打我耳光了。”

Nick说完这段故事后对我说：“你知道吗？菲菲，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的单纯，也喜欢你的淘气，可是你跟她太像了，我没有勇气再去尝试一次，这就是我一直和你走不进去的原因。而在广州的这位未婚妻，条件虽然都没有你们好，但是她脾气很好，知道怎么顺着我，怎么满足我的自尊，对我很温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互相不需要迁就。我完全感觉不到和你们在一起的那种累。她是个适合做老婆的人选，起码是适合我的人。对此你也许不能理解，其实婚姻很多时候，爱不爱是其次的，只能说适合与不适合。”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Nick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做他女朋友”之类的话，也明白了每当我们在设想未来的图景时，他为什么总是沉默不语。去Blue Mountain滑雪的那一记耳光，事实是将他心中对我仅存的一丝梦想打碎了，当然也将我从他身边打得更远，这怪谁呢？从某个角度上看，Nick对我爱得适可而止，其实也算是有良心的，我能责怪他什么吗？

在知道真相后的那些日子，我过的真是生不如死的生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完全处于精神衰弱的状态，每天晚上都哭，睁着眼，由天亮想到天黑，再由天黑想到天亮。

我特别害怕自己一个人独处，所以我常常打电话找其他朋友陪我聊天，聊到朋友们要睡了，就给远在广州的表姐打电话，因为时差的缘故，表姐可以一直陪我聊到天边发亮。有时候大家都忙，没有人可陪我聊天，我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看影碟。

很快就到了学期考试，那天我抽到一首难度相当大的乐曲，可悲的是，一向拿A的我，演绎时竟然连连出错。我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在离开琴椅时，我看到了导师失望的神情，真的好伤心。

这次考试失败警醒了我，我知道我再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导师失望的眼神让我想起了远在他乡的父母，我想，为了他们，我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我真的没有信心留在多伦多。Nick马上就要回国结婚了，现在该是我彻底忘掉他的时候。要做到这点，我只有离开多伦多，回到亲人的身旁。我也曾想过，搬出这幢公寓，但这有什么用呢？我无法逃，这里每寸土地都有我曾经的记忆，很多的场景，我无法面对。

“我想回家，不想爱了，这样或许会是新的开始。”菲菲讲到这里忽然将话停下来，这是2004年圣诞前夕。此刻我忽然想起张楚的《姐姐》：

感到要被欺骗之前
自己总是做不伟大
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只是想忍要孤单容易尴尬
面对外前面的人群
我得穿过而且潇洒
我知道你在旁边看着
挺假

噢姐姐
我想回家
牵着我的手
我有些困了

噢姐姐
带我回家
牵着我的手
你不要害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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