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炼与川沙谈当代诗歌-1
2002-04-26 18:12:10
来源:星星生活

编者按:2001年10月21日至25日期间,国际著名旅英中国诗人杨炼应加拿大哈博芳读书会(Harbourfront Reading Series)的邀请,由伦敦飞抵多伦多作当代诗歌演讲和答辩,并应加拿大华裔作家、诗人、加拿大华语诗人协会会长川沙先生及加拿大海龙出版社邀请,参加了出版社为他举行的招待会。在招待会上,杨炼先生受到众多诗歌爱好者的热情提问。同时,杨炼与川沙就当代诗歌的一些问题进行了对话和交流。以下是杨炼(简称“杨”)与川沙(简称“川”)就当代诗歌的一些经过整理的录音谈话,由于原文较长,本报将陆续刊载,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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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杨炼,加拿大多伦多哈博芳读书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邀请20来位世界第一流的作家来这里演讲。去年,我有幸在这儿会见了一些朋友,例如北岛、哈金,还有去年3月单独受邀从美国转道而来的莫言等,其中一些是多年未见面的朋友。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地方反倒把我们聚到一块儿,很是让人高兴。此次受邀的近30个作家里面,你是目录上面唯一的一张亚洲人面孔,我想听听你此行的感觉,还有这十来年你的情况及对当代文学的一些思考。

杨:我在国外呆了很长的时间,我觉得,参加各种类型的文学活动、艺术节等等以及什么的太多啦……这次我从伦敦飞出来,先飞到悉尼,然后到奥克兰,然后又转到了这儿。这种国际文学活动当然很有意思,因为你可以跟虽然不同语言的,但是在同一个领域里写作的人们接触和比较,这种比较,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

特别是不同的地方,我始终很有兴趣,尤其是作为使用中文的诗人。虽然,我现在可以用英文进行交流,但是,事实上,那个真正的我仍然隐身在中文的语言之内。一方面,我尽可能的用英文进行交流,讨论和阐述我对文学的看法、对生存的态度以及我的作品;但是,另一方面,那个隐身的我又面临着一种无言的焦虑和痛苦。因此,在这两者之间,在交流和不交流,说出和说不出,存在和不存在,一个活生生的诗人和一些看不见的诗之间,某种反差始终让我有兴趣。

实际上,这也构成了一种能量。让我的写作、或者说我对中文的理解不断地被逆向地加深。当然,哈博芳是一个有名的艺术节,来这里的作家都是些著名的作家,其中一些我在其它的艺术节、诗歌节上也见过,那么,对于我来说最有兴趣的是,把我感到的这种区别,在某种意义上,也转述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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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你目前是居住在英国?
杨: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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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1988年你刚出国时,好像在新西兰?
杨:我待的地方多啦!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德国,现在在英国这个地方待的时间比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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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1995年我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居住了一年,那年夏天的爱丁堡国际艺术节期间,我在读书会上遇见了几个英国作家和诗人。其中一个告诉我,他正在帮助他的一个朋友翻译你的诗歌。他是位诗人,叫WH Herbert,用英语和苏格兰方言写诗歌。那次还有一个美国来的中国女作家。用英文写作,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好像她的作品里还反映同性恋问题。
杨:敏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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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对,是她。可是我没有碰上她。她头天走,我第二天到。虹影也在英国。
杨:虹影也住在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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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虹影我的老乡,但是至今没见过面。上半年和她通过两次电话。她和我的朋友傅天琳还有小柏桦他们很熟。我们还是来谈一谈诗歌吧!我想,我们先来谈一谈作家,例如,80年代中期的那一批,就是比如说虹影啦,还有美国的严歌苓啦之前的那一批。从诗歌的角度,就是在你的“寻根诗”之后,“寻根小说”那一批,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事隔十来年了,你又是从国外的眼光来看当年的事情,从时间和空间都有一个间离和沉淀,从文化、文学的比较,我觉得都是很有意思的。

杨:中国是有文学内涵的,从现实题材的厚度也好,复杂性也好,深度也好,绝对应该产生大作品。但是,很多作家本身缺少深度,缺少那种必要的眼光和意识。摆着风景看不见,80年代有一定的历史深度、文化的感知,包括对语言的一系列思考,但麻烦的是,80年代的思想,走得太快太匆促,一下子涉及了太多的题目,但都没有到达足够的、充分的程度!

然后呢,就是90年代以后,哗的一下子转向了商业。所以,那时的一些作品在文学本身还相当的薄弱,写作本身的意识还很薄弱,基本上仗着现实本身的丰富性。关键在文学本身的思考上。回顾过去,我觉得,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失败,在现实提问面前的文学的失败,作品的结构的意识、时间的意识、存在的意识,以及整个反馈出的语言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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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你指的语言的意识是否我们讨论过的文学本身的创造性?例如说,你提到的尤利西斯?
杨:可以这样说吧。对现实深度的感觉和语言的创造性是两个尺度。西方现、当代文学,语言,英语也好,西班牙语也好,希腊语也好,对现实思考的深度和语言的创造性方面都不缺。我认为,没有什么“共同的”现实,一个作家的“现实”只是他揭示在作品中的东西。

我们的作家却是仅就社会现象说事而已……中国文学,如果仅仅是满足于对现实的表面描写上,我觉得,不一定能够写得出什么东西来。说白了,到现在为止,中国文学真正发掘出多少东西?就是说,以前的人没有说过的东西?我到现在也还存疑。我想象中的成功作品,要么就是非常彻底的!要么就什么都不是,这东西很要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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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去年哈金来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那边那几张沙发上聊。北岛比他早一个礼拜来。哈金的小说诗歌都不错,文论也不错,人更好,谦和朴实极了。他走了之后,我的几个朋友都非常称赞他。
杨:哈金的小说写得不错,我也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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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哈金他们那一批学外语的冒出来好几个,法国的亚丁、英国的张戎、我们这儿的张翎。留在国内的有些转到翻译和西方文论方面去了。北京、西安有几个,哈金以前在山东大学搞美国文学。
杨:你对哈金还有些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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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是啊,他在山东大学念研究生的时候,我和他通过几封信,主要是谈他们美国文学研究所的几个文论选题。1987年,我到乌鲁木齐开会,他们学校来了一个女老师,谈到了他,才知道他去了美国。一晃十几年,后来才从网上知道了他的情况。我注意到了你和他的两篇文章。哈金的那篇叫《当代汉语诗歌面临的问题》,他在文章的开篇就提到你的那篇《中文之内》。你在你的文章里说,“当代的许多汉语诗人都在‘瞎写’”,你这样说,打击面是不是太宽了?
杨:那你得读完文章再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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