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特稿 青河）那天与几位朋友在McNicoll和Pharrmacy那间“重庆辣妹子火锅店”聚会时我并没留意到她们。后来同事问我：你去吃饭时见到那两位女主人吗？是燕和华？对啊，你应该写写她们的，华现在的丈夫，是燕的前夫……WOW，我听后倒吸了口气，觉得在两位女主人的背后，一定有个动人的故事。

之后我给燕打电话，我说假如你们同意，我想采访你们。燕听了沉吟少许，话筒里她正轻声与华商量，隐约中我听华说，我没意见的。

从公司到“辣妹子火锅店”本来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因为遇上大雪天，我走了近一个小时。进店时燕正在厨房备料，华见我满身雪花，边叫着燕，边给我倒了杯热茶。我为我的迟到表示了歉意，刚从厨房出来的燕听了竟与华异口同声地说：没关系的，天气这么冷，你能来我们就很开心。燕和华说完很憨厚地看着我笑，那刻我感觉她们象姐妹，那种亲切和睦让人格外羡慕。

我的故事很长很复杂。燕将我带进厨房后说，看着她将手上一把一把的红辣椒放进粉碎机里粉碎，我想，要燕将过去破碎的生活重新拼接起来，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我是77年上的大学，专业是土壤学。燕边干活边和我聊起来。我们那代人，经历的磨炼很多，原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上大学，所以，当机会来临时，我倍感珍惜。四年本科毕业后我考上了植物营养学的硕士研究生，青是我读研究生的第二年从山东考到我们学校来的，他本科学的是经济，我们都是研究生院排球队的队员，来往多了，自然就产生感情。1984年我硕士毕业后分到杭州一个研究所工作，那时青还在学，考虑到这一走我和青之间就要面临分离，所以在去杭州前我们办理了结婚登记，青从此成了我的牵挂。

到杭州后我根本安不下心来工作，当时我已有了身孕，但领导对我蛮器重的，说只要你安心留在所里，我们会派你到美国去深造博士。可惜那时我的心根本不在工作上，特别是知道青毕业后会留在学校，早就归心似箭。为了能与青在一起，我于第二年考回母校去读环保专业的博士学位，我和青的孩子也是在那年出生的。

本来，我们有很好的事业基础，青经过几年的奋斗，学术上相当出色，他很快就当上研究院的副院长，成为单位的学科研究带头人。

导致我们生活发生变化是在出国之后。

1994年，青到意大利去当访问学者，我以陪读的身份随行。受身边一些朋友的影响，青在即将完成他的访问计划后向加拿大政府申请了技术移民并于1996获得了批准。这样我们就来到了多伦多。

我知道青其实并不很想移民的，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一定会选择留在国内。刚来时一切都很艰难。青在国内学的是经济，在加拿大要找到合适的工作不容易，开始那年他在印刷厂里做OPERATOR的体力活。日子真的不好过，如果不是出国前借了国内亲戚朋友不少钱，我们不会这样委屈自己的。青对这样的处境倒没有很大的抱怨，他觉得我的专业比他好找工作，所以白天他不让我干活，要我尽快学好英语，不过我是个急性子的人，觉得背这么重的债务，光靠青那份微弱的收入，不知何年才能还清，这样我就找了份晚上的工作，在一间酒吧从8点干到凌晨2点，如是者熬了一年多，我换了份CO－OP的工作，这是一项帮助新移民就业的计划，我负责污水处理的研究，这本来就是我的专业，老板对我的表现自然很满意。

由于有了稳定的收入，青即辞了印刷厂那份辛苦工，重新回到大学里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后来因为电脑业火旺而改读电脑，且通过我的介绍，在我们公司做DATA BASE的工作，直到此时，我们才真正尝到移民的甜头。

等到生活完全安顿下来后，一个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打击从天而降：青的母亲原本是过来探望我们的，岂知她人一到就瘫痪了，医生说她患的是腰椎尖盘脱出，我们找朋友咨询了一下，知道要治好这个病花费可不少。遭遇这样的困境我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我对青说，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人有病就要医治，哪怕倾家荡产。

那段时间真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谁谁说哪里的医生医治这个病有良方，我们就带着老人找上门去。因为看病需要时间，我对老板说，中午让我出去一下吧，我要带我婆婆去看病。我的老板是个很好的人，她很理解我所做的一切。经过半年的针灸和中西医治疗，青的母亲终于重新站立起来，这不能说是奇迹，只能说是尽力的结果。

人就是这样，当你前面有一个目标，再难再辛苦你都能接受，你完全没时间顾及左右，像为青母亲治病那段时间，我和青同心协力，彼此间很多不开心的碰撞都会忽略掉。青母亲身体好转后，我们没有平时那么忙，矛盾冲突就多起来。加上我的性格很刚烈，脾气很犟，三言两语就吵，这种状况在我们刚相识时也经常发生，只因没找到一个突破点，所以我们能维持下去。但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当两夫妻间语言愈来愈少，抱怨愈来愈多，我们这个“家”就会出现裂痕。那时公司有位非华裔的同事，我们因接触机会较多而彼此产生好感，他知道我和青整天吵，对我很关心，经常会打电话来安慰我。到了2000年初，有天我在家里与这位朋友聊电话，青显得很激动，最后还打了我，这使我们的婚姻走到了终点。

青是2000年5月独自搬走的，他在滑铁卢大学那边找了份工，那时我与他已办妥了协议离婚，孩子归由我抚养，他每个月付给我500元，作为抚养孩子的费用。

青搬走后两个月，我和这位同事开始我人生的第二段感情生活。到这年的年底，有位相熟的朋友告诉我青回去结婚去了，当时我还不很相信，等青回到加拿大后，我打电话给他，青告诉我有很多朋友和同学都为他介绍对象，最后他与一位护士结婚了，听青亲口这么说，我心态很不平衡，大概是嫉妒的原因吧，我们在电话里吵啊吵，当时我边撩电话边对青说我不想和你说话。青听我这么说也很冒火，他气鼓鼓地回了一句“我才不愿意和你说呢”。

好在和丈夫分开后，我的朋友对我很好，他是个很懂关心和体谅人的男人，我和孩子都很喜欢他。也许是文化的不同，他并不在乎我与前夫的接触。有次有位老同学从中国来并约我到滑铁卢去玩，他说：也许你会见到青和他的妻子华，你介意吗？我那时很想见一下华，所以我说不介意。我就是在那次聚会上第一次见到华，她是个很秀气的女孩，给我的印象很好。

我和青分手后，他一直不想见我那位朋友，青觉得他曾有的家是这位朋友破坏的。有年我的孩子生日，我给青打电话，希望他为了孩子，两家人聚聚，青开始很拒绝，后来我做了许多说服工作，我们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气氛还算和谐，这是我们重新交往的开始。

到了2002年中，青向朋友借了些钱当首期，通过银行贷款在滑铁卢大学那边买了套新房子。收新屋那天，青和华兴高采烈地去取钥匙，等一切手续办好后，青获知他们公司于当天裁掉大批员工，而青是其中的一员，夫妻俩儿当时能做的只是抱头大哭。

燕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也许青真不该出国，坏运气总伴随着他。那天他给我打电话，我对他说，你不要着急，每个月你该给孩子的那500元你不用给我了，我再找我老板看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工作。

2002年的9月，我看到有一间护士学校在招生，收费很便宜，学习时间也不长，我知道华在国内是大医院的护士，有多年的专业训练，她一直想找间护校学习，我想，假若华能进这间学校去读三个月取得相应的证书，他们的景况一定会改变的。华后来接受了我的这个建议正式成为这间学校的学生。

2003年的3月，华边学习边在一养老院工作，每月有近600元的收入，青他们所承受的生活压力相对减少了许多，当时我们都盼着六月快点到来，希望华能准时毕业，这样她可以找到一份较稳定的工作以解决青一家的困境。岂知天算不如人算，如今想起六月那个长周末，我内心有种隐隐的痛。

那天傍晚，华给我打电话说学校通知她，她和另两位同学被淘汰了，明天不用去了……听到这消息后，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像被忽然打倒般。连丁点儿的思想准备都没有。华在学校的表演，我多少是知道的。我不相信一个在国内受过专业培训、且有十多年护理经验的专业人士，会被其他未受过过专业训练的同学差。按照华平时与我的交谈，我知道她一直很受老师的赞赏。当天晚上，我给我的老板打电话，我说我必须去帮助我前夫的太太，十个学生，七个白人都过关了，为什么三个少数族裔的学生全部被淘汰出来呢？老板听了我的介绍后叹了口气，她觉得我这么死心塌地地帮前夫，有些不可思议。

第二天一早，我五点就起床，开了两个多个小时的车到了滑铁卢华的家，华说她听到自己被淘汰的消息后曾哭着求她的老师说：给我个机会吧，我丈夫没有工作，我们还欠银行的钱，我儿子正在读大学，我们已经在努力了。华的老师听华这么说时竟然无动于衷，她以华的英语不过关而拒绝了华的求情，华因此几乎晕过去。

那天早上我听完华的介绍后就带着华到她们的学校去找负责人，学校以我们没有预约时间而拒绝接见，这样我们只好重新再约时间。第二天下午，我们终于见到这名负责人，她单独问了华好多问题，最后她也承认，华并非如实习医院某主管所认为的那样，在语言上无法沟通，但由于一切已成定局，要改变这个鉴定，只能等四个月后由专门的评定委员会来审核，而在这之前谁都不能改变这个决定。
当这位负责人准备结束这次谈话时，我要求她允许我说几句，我说我是她先生的前妻，她先生今天有个面试来不了，我代表他先生，也代表她来投诉……那天我说了很多，记得当时我讲了华在学校受到的歧视，我举了她的老师在SARS期间歧视亚裔学生的表现，还质问她们，假若华真如她们所说那么差，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给予华一个警告？为什么华的成绩表一直是优秀？为什么华负责照顾的病人都给华极高的评价？最后我向他们明确，我们不会允许学校因歧视的原因而将华淘汰，我们更会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这位负责人也许被我们不屈的气势打倒了，她希望我们给她24小时考虑。

从学校回到家，远远看见青坐在门口，他一看见我们，蹦地就从地上弹起来，他说今晚我请你们吃餐好饭吧，华见青如此反常，整个人顿即紧张起来，她说青你可别吓我，不是又发生些什么事情吧？青看着华一脸的惊恐，他很歉疚地说：不，我是真诚的，因为我找到工作了。

燕说到这里已是满脸泪水，她说：你知道吗？看见青如此开心，我觉得那几天来所受到的委屈，值了。人生就是这样，该争取的，决不能放弃。华在我们到学校去投诉的第二天收到学校的通知，她可以重新回去学习了。

燕的故事终于讲完了，问起她开火锅店的缘由，她说她自小就喜欢研究烹饮，开饭馆是她的梦，眼看青一家的生活终于安定下来，她觉得她应该为自己做些事情。所以在去年十月，她正式向老板辞了职并且盘下这间店。燕说，原本我是想自己独自挑起这副担子的，但接手后才发现有很多事情不是我想象般那么容易，令我特别感动的，是华知道我在筹备时缺资金缺人手，她不惜辞掉一份收入很好的护士工作来帮我……看来，我和华的缘分，今生今世是完不了的。

燕这么说的时候，华正好站在我面前。我问华，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华听了很腼腆地摇了摇头，她说：我觉得辞职帮燕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吧，两个善良的人一定会是朋友。华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忙去了，我却因她这句话，楞了好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