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印象
2005-03-22 03:20:52
来源:星星生活

(一) 看海

家乡躺在海湾里,没有大风浪,春天的时候偶尔有小飓风,卷着浪头顺着海沿儿一溜拍打上来,再散成烟雾样子,看起来很美,但力气却是大的吓人,路边的石桌石凳纷纷躺倒。五十米外就立着两层的小楼,波澜不惊,阳台上竟有人站在那里观浪。

海的西边有个小小半岛,岩石做基,黄土为背,春天一到,黄花旋风般开过去。去看黄花要上一个小坡,当地人称之为山,遂在上头立一个灯塔。灯塔的腹部有螺旋状的楼梯,我小时候顽皮,常常爬上去极目远眺,父亲就在一旁指点,我张大眼睛能看到浪坝和港口繁忙的船只。父亲用手比量着教我认船,我总也记不住,春天风大,我就把头埋在父亲的大衣里。

(二)买瓜

夏天的时候路边有瓜摊,山一样堆着绿皮黑纹的大西瓜,守着西瓜摆上一个及膝的小桌,涂上红漆,时间久了,那红漆斑驳,露出底下原木的色泽。一把油乎乎的西瓜刀大摇大摆地躺在上面,缠着藤线的刀柄早被操刀人磨得面目全非,却透出润泽舒畅。刀锋自然是锐利的,但并不逼人,只不动声色地藏着不驯。

挑上一个,戳个三角口看看,好瓜,沙瓤黑籽,神气活现的,夹在后车座上往奶奶家骑。一身大汗可算是到了家,用手背擦把脸,站在楼下喊小叔啊,小姑啊,快来帮我抱西瓜,热死我了。嘴里喊着手上去拿瓜,不提防,叭唧,一个大西瓜掉到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只剩下树上知了没心没肺地叫。

(三)夏天

读书时他是班长,我们经常一起骑车去看班主任,班长顽皮起来就让我坐他的后车座,有次大概开玩笑,指着车梁说,要不坐前面来吧。被我一眼狠狠地瞪回去,他并不生气,只躲在一旁吐舌头。

中学时代的夏天总是漫长的,我咬着水蜜桃在凉台上闻夏日午后的阳光,楼下邻居养了一棵硕大的无花果树,那果子饱满的要滴出水来,碧绿的叶子上长满细细的绒毛,我躲在绿荫后头仔细听小路上的声音。突然就下起雨来,雷声中一片横竖线扯出一副水墨画,也许他不会来了吧,正要转身,一阵车铃传来,小雨中他站得笑眯眯。我看着他,感觉心中开出了花。

想起来了,那天他把我家的桃子全吃光了,谈的什么倒忘记了。

(四) 吃蟹

大海汛期一年两次,水涨潮生,近海全是带鱼漂儿的舢板,捉蟹的。

春天麦黄蟹,秋天豆黄蟹,一个鲜嫩,一个味浓,公蟹母蟹都顶着盖的肥,膏肥黄厚,两三个一斤的大螃蟹满集市都是。放学回来,书包一放就进厨房,看见父亲在水池子里冲螃蟹,喜得二话不说,拽过一个小板凳坐下就剥姜,父亲说怎么干别的没见你这么勤快呢?买酒去!

父亲吃螃蟹有气势,牙齿让白酒一洗烁烁发亮,完全食肉动物的本色,说是敲骨吸髓毫不为过。吃完之后拍着肚皮吃西瓜,美滋滋的样子给个神仙都不换。我在一旁拧着脖子跟他辩水浒,说不过我的时候,父亲拿手里的扇子打我的头,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我上去晃父亲的胳膊,说个书说个书!好,父亲回转头呷口酒亮亮嗓:铛里个铛,铛里个铛,闲言碎语不要表,说一说好汉武二郎。。。。。。

(五) 过年

腊月开始下雪,席子大的雪片漫天飞舞,家里把炕烧的热热的,一大清早我扒着窗户看雪,高兴得手舞足蹈。母亲拿棉被过来捉我,我倒进她的怀里不停地笑,这样美丽的雪啊,这样美丽的年。

一下炕,整个年就呼之欲出了,新衣服,新鞋子,地上水洗的一尘不染,桌上的桌布是大红色的,厨房里一盆鱼,一盆肉,一缸大枣儿饽饽。

父亲过来抱起我,高举过顶,几个忽悠:我们去看耍龙灯好不好?

大雪象沙子,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梁上睁不开眼,两只小手紧紧抓住车前杠,父亲摇头晃脑地教我背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悠长的古音被远方的锣鼓打断,秧歌队热气腾腾地一路扭过来,踩高跷,跑旱船,我伸长脖子,两只眼睛跟着乱转,父亲把车子支在路边,双手一拎,我就稳稳坐上父亲的肩膀。父亲大声说,好不好看?我喊着回答:好看!

父亲买一个糖葫芦递上来,我吃得啪哒有声:爸爸,我们也买个大灯笼好吗?

多大?

我把手在空中使劲伸着:这么这么大!

爸爸笑得哈哈的,好!你说买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

那年我多大?4岁?也许5岁。

(六)异乡

今年中秋父母亲是在我这里过的,我买了螃蟹,买了白酒,又开车去中国城买月饼。

夜幕慢慢降下,我手持方向盘,看着坐在一旁的双亲,依稀想起家乡那个大雪飘飘的季节,不自禁地轻轻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不同的只是,以后我来照顾你们了,我的父母。

车前方慢慢升起一个锅盖大的黄月亮,跟故乡没什么区别。

(作者: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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