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杯征文:爱,不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2006-11-20 23:03:36
来源:星星生活

(海星杯征文/作者:江平)陈心洁,原国内某外语学院82级学生,86年赴美,读完文学硕士后又改读社会学。两次婚变后,在政府部门拿到铁饭碗的她,毅然辞职,自费读完法学院,如今她面临着事业和爱情上的重新选择……以下是她的真实故事。

(一)

也许是因为本科就是学英语的缘故、在课堂上了解了一些美国的情况吧,来到北美新大陆以后,我没有遇到太多的文化休克,而是很快就扎进书本里。两年一晃就过去了,那些生活中的小事,比如学开车,买二手车,换房东等等,现在想起来已经很遥远了,但偶尔回想起,还是很温馨的,那段日子里有一位大哥的照顾,每每想到他(孟小强),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感激,也有愧疚。请允许我最后再提他,先讲后来发生的事。

本知道学文学又苦,毕业后又找不到工作,但因为得到了奖学金,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读了起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社会学读起来容易,找工作也方便,于是我放弃了读文学博士的机会,一取得硕士学位就转到一个比较小的学校改学社会学了,也就是陈冲和张愉学电影专业的那个加大北岭分校,属于州立学校,学费便宜,我只申请到部分奖学金,但我宁可打工把书读完以便将来好找工作,也不想继续读文学了。

也就是那段时间,我以前大学的男朋友陈军涛也来到美国。分别了两年,那种陌生感很快就被重逢的喜悦冲淡。那是我最空虚的一段时期,虽然孟小强处处关心我,但我害怕我会错把兄妹情当成男女之情而不能自拔,所以尽全力帮陈军涛联系到了学校。

军涛在我过去那所学校就读,两所学校离得不近不远,我们只有一辆车,我还在一家餐馆打工,所以那一段时间是很辛苦的。

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大多数留学生差不多,我不想细数流水帐了。像我们这样先同居后补办结婚的在留学生中也不少,主要是为了方便,生活上有个照应――其实主要是我照顾陈军涛,但他给我带来一种安定的感觉,也就是家的感觉,这在当时对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我就像一只快要迷失的小船,需要一个避风港,尽管这个避风港是我自己一砖一石建的。

上大学时,我和陈军涛是同班同学,我和他同姓,比他小几个月,所以他总是喜欢以大哥自居,一副照顾小妹妹的样子,我们偷偷约会的事情全班都知道,所以我们的初恋很顺利,也似乎顺理成章,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奇怪,如果当初有些风风雨雨,使我们经受一点考验,也许对后来会有好处,可是没有,一点压力都没有,我们是那么的“般配”,是许多人眼里“天生的一对”。

毕业后他留校,我因为提前申请了美国的学校,再加上我姑姑的帮忙,很快我就先飞过来了。当时我们约好,我一到美国就帮他联系奖学金,后来我确实做到了,只是比原计划慢了一些,正因为这个“慢”,使我后来尝到了苦头。

(二)

军涛毕业后,我们在洛杉矶郊区买了房子,我已在政府部门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们的女儿也出生了,那是我们两人之间第二段美好的时光,军涛忙里忙外,忙完前院又忙后院,忙得不亦乐乎,看见他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很开心,便把头几年的一些不愉快统统忘光了。

其实那些不愉快都是些芝麻小事,有些是他不能适应美国的生活、心情烦躁所带来的,有些是我自己多心、老怀疑那个常给他打电话的国内“小妹”所引起的。

我用一年半的时间读完了社会学硕士,军涛用了三年才读完电脑专业硕士,这主要是因为他转行,从文科改学电脑,基础不好。不过也都怪我不了解行情,以为电脑是个热门,没想到还是有些讲究的,那些学电子工程的一毕业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军涛毕业后一年多才找到工作(最后还是孟小强帮的忙),因为他修的理论课太多了,再加上他没有工作经验,在美国找工作实际工作经验比学历更重要。

总之,在度过了买新房的喜悦之后,找工作频频受挫使军涛脾气变得坏了起来,动不动就找我出气,后来还打听到我曾经和孟小强走得比较近,就兴师动众地要去找人家算帐,好在孟小强脾气温和,让着他,才算没有真正打起来,结果他们不打不相识,反倒成了哥们儿。

好景不长,没过两年军涛就被公司裁员,失业了。电脑行业就像泡沫,吹起来蓬蓬涨,一会儿那些小公司就被挤垮了。这下可好,我们刚刚好转起来的日子也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军涛开始喝酒,每天喝得醉熏熏的,并当着我的面要给国内的“小妹”写情书,我说你死心了吧,人家早另嫁了,他说都是我害的,是我不让他帮她联系学校等等,我说我们曾经山盟海誓了你为什么还会有另一个“林妹妹”,他说我一去两年没尽快帮他联系学校是因为另有新欢等等,这些陈芝麻乱帐一旦被翻出来,真可以把人气死。

不知为什么,女的到了国外适应能力比男的强多了,我和陈军涛在国内都是学英语的,来美国后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一切,而他来了这么多年以后,还是在很多方面都不适应,不知是他有抵触情绪、故意不适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他对一切都看不顺眼,想回国,我说你又没有能力自己开公司,回去干什么呢,慢慢再找工作吧。

多年后,他又提起这事,说是我当初拖了他的后腿,要不然他早就海归发大财了。我也后悔确实不该泼凉水的,让他自己碰碰钉子,知道不是所有的人海归都能成就一番事业,尤其是像他那样没有创业精神的,回去也不可能成功,他就不会怪我了。

(三)

我和陈军涛终于协议离婚了。我们的女儿娟娟还很小,好在我的工作比较自由,一星期有三个下午可以在家写报告,我父母也移民来美国了,帮我照看娟娟,所以我没有后顾之忧,毫不犹豫地要和陈军涛离婚,与其每天在一起吵吵闹闹,还不如早点分手,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最开始是他先提出离婚的,他看我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反而怪我不顾多年的感情,说我忘恩负义。仔细想想,和他那么多年来,我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经济上也是我一直在支撑着那个家,他心里是明白的,只不过是嘴硬罢了。

孟小强听说我们要离婚后,跑来劝我别离,尤其是别在陈军涛失业期间离婚,这对男人打击太大了。我说我不想太虚伪,也不想太委屈自己。后来我父母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女婿,我们总算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分手了。

我常常想,如果我们都在国内会是什么样,我们会和和睦睦、相亲相爱地度完此生吗?在国内我们似乎是门当户对,脾气相投,可是到了美国后才发现我们在性格上、志趣上、理念上、甚至生活习惯上都有很多冲突的地方。但是既然已经分了手,我也不想说他什么坏话,就怪我们性格不合吧。

为了消磨时间,为了打发过剩的精力,我干起了一份业余差事――在好莱坞给电影和广告片配音,于是,我认识了杰夫。杰夫当时是个很不得志的小导演,他如果想追大牌明星,别人不一定理他,可是一追我,我马上就被他追到了。

郊外的华人圈子每次有活动,我都会带上杰夫,他牵着娟娟,俨然一个做父亲的样子,别人都以为我再嫁了,其实我们从未结婚。

杰夫离过婚,没有小孩,他对娟娟确实很好,他很有耐心,整天陪她玩,教她做作业,陪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比亲生父亲还显得亲。我知道他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很喜欢娟娟,也许他会喜欢任何一个领养的亚洲小女孩吧,总之,我常常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感动。

陈军涛后来和一个刚来美国的女生结婚了,据说很幸福。我相信大多数男人都会珍惜第二次婚姻。

杰夫搬进了我家,即我和娟娟的家,我父母搬到老人公寓去了。

杰夫和我认识的中国男人有许多不相同之处,有些是表面的,有些却是深层的。我后来听说在美国的中国男人其实不那么计较女方有“拖油瓶”,可我是一个不愿意受一点点委屈的人,我也不希望别人有一点点勉强,所以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再嫁”的问题,我觉得自己可以养活娟娟,为什么要再找一个丈夫呢?

可是对于孩子来说,有父亲和没有父亲区别太大了。杰夫和我一起带娟娟去上芭蕾课或者钢琴课时,那都是容易碰到其他中国朋友的地方,娟娟常常大声地叫杰夫“爹地”,我看得出来她喜欢有这样一个处处迁就她的爸爸,所以我从来没有纠正她,杰夫更是乐呵呵的。

杰夫不光是宠爱娟娟,对我也是处处迁就,现在细想起来,这就是很多中国男人做不到的地方,其实很容易,就是嘴上甜一点,而像我这样的女人,听到甜言蜜语就心甘情愿地为对方做任何事情了。

杰夫还鼓励我约陈军涛两口子来吃饭,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一来陈军涛和娟娟有相处的机会,二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融洽了。如果没有杰夫,我很难想象再和陈军涛一起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一个饭桌上吃饭,更难想象那么友好坦然地对待他的新婚妻子。

在这一点上,我以前认为西方人虚伪,可当我自己也这样面对生活时,我发觉,从虚伪出发,慢慢做到很自然了,就成为真诚的了。离婚夫妻完全没必要反目成仇,尤其是有共同孩子的,为了孩子着想,也应该尽力和平相处。

虽然我和杰夫最终还是分手了,虽然我和陈军涛始终没有重归于好(这辈子也不会有可能),但我很感激杰夫不仅改善了我与前夫的关系,也改变了我对男女关系的态度。

可是,也正是在同一件事情上,我接纳他的为人处事远远比他改变我的速度要慢。也正是这种东西方文化差异的细微之处导致了我们最终的分手。

(四)

杰夫第一次要与他前妻共进晚餐时,我实在是不能接受。“为什么?你们又没有小孩,为什么还要见面?你既然还想着她,为什么不搬到她那里去?”我无理取闹般地大喊大叫。我还说,原来你鼓励我约前夫吃饭,是为你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总之,我显得很没教养。我这人太直率了,不愿意装得太虚伪,心里不能接受的一定要表现出来。

这还不算最严重的。

当杰夫有一天告诉我,他和某位女的单独吃饭还看了电影,我一下子吃不消了,我问他是不是女演员,他说不是,是个很聪明漂亮的律师,我大发脾气,要他滚。他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已经两年半没有单独和其他女的在一起了”。我说原来我的吸引力只有两年半,那么我不收你两年半的房租,请你立刻搬出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小题大作了,周围的中国朋友都支持我,说我本来就不该找个美国男的。可娟娟不愿意让杰夫走,她觉得杰夫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说你放心吧,我以后逢年过节请你爸爸和杰夫叔叔一起来吃饭,娟娟说她要“杰夫爹地”每天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说杰夫叔叔有新阿姨了,她就伤心地哭了。

我很后悔。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娟娟死心。咳,还是那句老话,长痛不如短痛,对大人如此,对小孩更是如此。真的对小孩也如此吗,我有点心虚,还是让时间来验证吧,如果我错了,我愿意将来向娟娟道歉,但只怕到时候太晚、弥补不了什么了。人生两全难,是大人的自尊重要,还是小孩的幸福重要,也许这永远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吧。

杰夫给我带来过快乐,也给我带来痛苦和自卑。我知道我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从此不相信其他西方人了,我开始dating(约会),有医生、律师、法官、副市长等等,可大多都是已婚的,因为我不想考虑结婚,但做情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的,尤其是节日期间,他们必须和家人在一起,那份被遗弃的感觉让人揪心,事后怎么弥补都没用。

我是一个好胜的人,不想继续糟蹋自己,于是我断掉了一切正式和暧昧的男女关系,开始考虑前途问题。我当时在市政府工作的年薪不到七万,比下够温饱了,比上远远不足。我真后悔当初没念完博士学位,怎么样说起来也好听一些,而我现在这么大年纪了再重头学起有点吃力,还不如学个实际的专业。于是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报靠法学院,又花两年的时间读夜校,第三年辞职全读才终于毕业了,现在面临着靠律师资格,如果通不过将前功尽弃,我感觉到压力很大,但日子过得很充实。

这几年多亏我父母的帮助,才使娟娟不至于太孤独,我总是对她说,将来我做了大律师,赚大钱,一定让她上最好的大学。她却不屑地说“Who cares(谁在乎)?!”

有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应该多花点时间在娟娟身上,像杰夫那样多陪她玩玩?可是我自己的生命也很有限,只有我自己活得有尊严、活得有价值了,才能给下一代带来幸福。

(五)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心洁吗?我是你孟大叔啊。”

孟小强!一个久违的声音,还开着过去的老玩笑。

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其实华人圈子就这么点大,只要打听一下是完全可以知道的,但我从来没想过。我过着近乎清教徒般的生活,从来不占男色。

我按时来到孟小强指定的海滨餐馆,与他共进烛光晚餐。

孟小强才45岁,就有白头发了,想不到男人也这么不经老。我想我一定更显老了,转眼来美国已快20年了,认识孟小强也快20年了,面对着他,心里有很多感慨,喉咙梗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他先开的口:

“好久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有点委屈,也有点念旧情。

突然,我听到孟小强说:“心洁,只要你一句话,我明天就离婚。”

你怎么还说18年前说过的话呢,这是不可能的。我心里暗想着,没有说出口。

18年前,我不想破坏别人的婚姻,不管对方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因为幸福的标准是很难衡量的,对他也许是敷衍过日子,但是对于孟太太,他也许她的全部,所以我绝对不能拆散他们,只怪我认识他太晚了。

而现在,我相信他个人的感觉比他太太的感觉更重要,但我要证明男女之间还是可以有纯洁的友谊存在的,所以我不能感情用事,不能接受对方的同情。

他好象看出我的心事,固执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同情你,我一直都喜欢你,这你是知道的。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只是以后你最好让多我见见你,别老是让人挂记。”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大哭了一场,擦干眼泪后,我以轻松的笑脸和孟小强吃完了那顿最后的晚餐。

我有脆弱的一面,也有自强的一面,我想把脆弱的一面留给自己,把另一面展现给别人和我的后半生。

作者简介:江平,来美学习工作十多年,业余时间用文字记录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心路历程,发表过的作品和得过的奖项都已不值得一提,期待下一个作品能够超越自己。

收藏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