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杯征文:“中国娃娃”在夏威夷(下)
2007-01-09 19:16:40
来源:星星生活

(海星杯征文/作者:江岚)(文接上期)事实上那天在他家里,我自始至终没觉得精神紧张。 我摇头:“以前没试过,今天也不打算试。”这种东西,岂是轻易试得的!不过我还是接过了他的烟斗,因为那烟斗实在漂亮。大麻的烟斗都比普通的烟斗小,这一个是亮蓝色半透明的意大利玻璃,上面有只白色的小海豚,做工十分精细。“巫师”手里那只用乌木雕成,包镂空花纯银皮的,也很精致好看。

史蒂夫从我手上拿过烟斗去抽,一边抱怨他们诱惑他。说他平常中午很少抽,大多等到晚上才好好过把瘾,因为一抽精神就过于亢奋,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亢奋?!哈哈,”“巫师”裂开没牙的嘴大笑。“蘑菇才真正有效!”

蘑菇?我暗想,什么蘑菇? 我们平时都吃蘑菇,有什么大不了的?

“菲丽!”安伯特扬着声音叫。“你去把那些蘑菇拿几个出来给客人们看看!”

脚步声响处,一个胖胖的穿白色汗衫黑色小短裤的女郎从楼上跑下来,打开厨房的冰箱,捧出一袋东西,送过来。她长得并不漂亮,不过言行之间似乎很快乐,那种心无城府,糊里糊涂地快乐。她应该就是门前那辆标示着“性高潮捐赠者”汽车的主人了,我心想。

他们所说的“蘑菇”,是对人的精神有强烈刺激性的毒蘑菇。袋子里装的已被制成了巧克力,一个个长短粗细和拇指相仿,包着薄蜡纸,看不出任何异样。安伯特说,这东西10块钱美金一颗。史蒂夫当即掏出现金,买下了10颗。

“巫师”和史蒂夫显然是第一次谋面,他简略地介绍着他的经历。他说话速度很快,发音模糊,我不能完全听懂,只是零星捕捉到只言片语。知道他原来住在俄勒冈,是有名的园艺师,当过俄勒冈州园艺师协会和农业商会的会长,半年前搬来Kona定居,平时酷爱练太极拳,等等。

坐在客厅里,可以看见沿左手边两扇打开的门里,透出十分强烈的光线。安伯特见我插不上“巫师”和史蒂夫的谈话,便俯身向我建议:“去看一看我的宝贝?”

安伯特站起来走路,我才发现他身材相当高大,总有一米八几的个头,不过一条腿跛得厉害。他说是后颈椎大半年前中过一枪,留下的后遗症。“如今能走路已经算幸运,”他哈哈大笑。

本来是卧室的两间房,墙上、地上全部用白色的塑料布蒙上了,天花板上吊一盏巨大的白炽灯,照射着下面养在大花盆里面的植物,这就是大麻了。安伯特说,这几株已有6个月大,长到四、五英尺高,绿油油的叶片形状有几分像蓖麻,不过比蓖麻叶显得纤弱单薄。安伯特介绍道,这种大麻可以用种子培养,也可以截枝育苗,小苗长到七、八英寸必须换盆,每一棵植株需要25英镑的泥土,养殖过程中关键是要通风,而且必须保证长时间的日照。

“大麻的品种很多,你看看那个,”他把他放在门边的拐杖拿来给我看。那泛白色一米多长的棍子胳膊粗细,上小下大,很光滑。“这是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上的大麻枝干。”

那么这大麻必定像棵小树一般高,室内不可能种植了。接着到地下室,那里也都糊成一片白色,沿墙角一排小花盆,上方挂一排小白炽灯,是他育秧的地方,有些大麻才刚刚发出嫩芽。

回到客厅重新坐定,他们三个男人交流起抽大麻和种大麻的经验来。说大麻的药用效力是多么多么显著,某个患糖尿病的朋友到后期是如何因为抽大麻而免除了脚趾头被切掉的命运之类。他们还提到一个女人,一个天生有严重残疾的女人,如今已经去世了。她生前每天抽半磅大麻,认为大麻是天下营养最丰富的食品,她不仅用大麻做成蛋糕送到医院去分送给一些重症病人,而且终生致力于推动吸食大麻的合法性,要求她所在的州政府允许大麻被“合理利用”。

“我在佛罗里达有家有孩子,”安伯特嘴里始终在抽烟,一刻也不间断,不是大麻,就是香烟。“搬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在这里可以合法种植大麻。我要培育出世界上最好的大麻,给那些有需要的人们。”

“巫师”说,他曾经去参观过阿富汗一个大麻种植园。大麻开花的时候,园主招来一帮女人,让她们赤身裸体在垄间奔跑,大麻的花粉落在她们身上,会令她们跑着跑着就达到性高潮。当地人相信由女人体液浸润过的大麻质量最好。

“不行!那可没法抽!”史蒂夫叫起来。“不过那种场景倒是值得一看!”

哄笑声里,菲丽领进来一个身材瘦小,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径直走到安伯特面前。安伯特闲闲地开口教训他:“你应该早一点到,勤快一点。我给了你这份工作,希望你能保住。”

他脸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提高声音或加重语气,那小伙子却已经吓得簌簌发抖,头都不敢抬起来。然后安伯特把自己的烟斗递给他,让他抽两口。他接过烟斗就地蹲下来,真的只抽了两口,便起身说是要去干活儿了。“巫师”也和我们道别,尾随那小伙子而去。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史蒂夫站起来,对我和安伯特说。

安伯特闻言也不挽留,只是取出一个小袋子,放上手边小几上那个黑色盒子,一点一点往里面装大麻,神态十分认真仔细。我看着他的动作,猜想那个黑色盒子定是一把小秤无疑。他的手宽大肥厚,这是一双沾满了罪恶,很可能还有鲜血的手,我暗想。

这时候安伯特突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其实不过是为了生活。”

让人听了心一沉。史蒂夫接过称好的那一小袋大麻,交了钱,屋子里有片刻的静默。世上人何限,大家凭本事谋生,各自靠自己的一双手。他这一生,走过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呢,怎么会专精了这样一门不见容于法理与正义的路数?我突发奇想:能有机会挖掘出他的故事多好!可惜今天以后,再不会见面了,我和他拥抱道别。啊,我并不代表法理与正义,我没有权力也没有兴趣去判定是非黑白,我只是在一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深长地黯然叹息。

“每个星期三,镇里的人都会在Mahoo Kona 举办Pot Luck Party(便餐晚会),”开车返回的路上,史蒂夫说。“有乐队演奏的,大家可以跳舞,爱琳是乐队的鼓手呢,你想不想去看看?我们可以顺路买点东西,再开过去时间正好。”

“露易丝告诉过我,她每个礼拜都去的,”但参加这种晚会通常要带一两道菜去,所以史蒂夫说先得去买东西。“如果我们直接过去,我要告诉她说一声。”

可我的手机一丁点儿信号也没有。这个世外桃源真的是在世界之外,有时让过惯了现代生活的人无可奈何。最后我们只好买了东西以后,回到Puake Bay Ranch接上露易丝,三个人一起去。

Mahoo Kona是一片海滨的名字。没有沙滩,都是黑色嶙峋的岩石。海浪拍击著岩石,涌上来又落下去,翻滚著卷起数不清的白色泡沫。茫茫云天,无尽止的延伸,和无垠的海平线相吻合。

停车场边,建着一座很大的原木四方亭子,沿栏杆摆着一张大木桌和一溜长凳。这座亭子本是私人的物业,露易丝告诉我,史蒂夫刚刚把它买下来,为了给爱琳他们的小乐队提供一个可以“表演”的地方。眼前那11个人组成的小乐队在亭子中间演奏,爱琳穿一件大红色紧身的短裙,头发披散下来,打鼓打得如痴如醉。他们演奏的全是发源于底特律的Motown Music(汽车城音乐),风格象取掉了消音器的车队,狂躁猛烈,本不是我喜欢的,再加上那3个当地“最棒的”歌手的演唱,实在荒腔走板,令人不敢恭维,我就走到亭子外面来了。

镇上的居民陆续到来,有人带来的是熟食,直接放进亭子里的桌子上;有人带来的是生菜,便放在外面水泥炉灶旁边的另一张小木桌上,几个年轻人生起了火,负责烤熟这些东西。

“中国娃娃!”那边有人直着嗓门叫。

“在叫你呢!”露易丝拉我一把,带我走过去,介绍说:“这是卡尔,镇上有名的中医。”

中医啊,我和他握手,笑起来。这人一副夏威夷牛仔的打扮呢!悬壶济世的中医应该穿长衫才对。

“你住在Puake Bay Ranch啊,有没有见到那个什么‘彩虹之上’?”他问我。

“当然有!”露易丝促狭地大笑。“那是她最喜欢的房子啊!”

“不会吧?!”牛仔医生一脸的不能置信。“那么丑的一栋房子,喜欢它什么?”

此地的人不待见任何现代风格的东西,我已见怪不怪,而且这时我注意到一个女人,顾不得和卡尔理论了。她站在不远处,身材高佻,穿白色紧身小上衣,布满亮片、铁环和破洞的蓝色牛仔裤,腰上系了一根长长的酒红色丝带子,身段好得不得了,小小的腰肢简直不盈一握,而胸部却饱满而挺秀。她的头发呈棕红色,蓬蓬松松地在头顶挽一个髻,稍嫌零乱,却十分娇媚。她和其他人打招呼寒暄的神态也特别,半含怯意半含愁地,令她身上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诱惑力。

露易丝说她的名字叫索尼娅。走进前看,她的皮肤微黑而带著健康的红晕;眼睛深凹,眼珠不是纯黑的,带著点淡淡的咖啡色,大双眼皮又明显又清楚。真是个美女!

“索尼娅,你头上的发髻真漂亮!”我说。

“你看!”她一把拔下簪子,那一头柔软的长发立刻瀑布一样泻落下来,一直垂到她膝盖以下!

“哇!这么长!会不会不好打理啊?”

“不会啊,”她腰身一扭,反手将长发一把抓起,转眼之间又统统盘上头顶了。

水泥炉灶上,野三文鱼片烤熟了,香味四溢。我用两个盘子各盛一片,分给她一个。

“谢谢!你给露易丝拿过去好了,我不吃这个的,”她摇头。

“露易丝在那边,她已经拿了,”我递给她,同时咬一口自己这一份,“啊,野生的三文鱼果然好吃,比平时超市里的强多了。”

“这一份也留给你好了,”她微笑,那种柔软得近乎虚弱的微笑是迷人的。“我不吃煮熟的。”

“那你一定喜欢生鱼片了!”

“是啊,我喜欢生鱼片。事实上,我不吃任何煮熟的东西。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人,当他们在场的时候,其他的人都越来越精神萎靡,只有他们越来越神气?”

“嗯――”我认真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敷衍。“好像有吧。”

“那是因为他们把其他人的精气神儿都吸走了,这种人,叫做‘vampire’(吸血鬼),”她认真地说。“我就是一个vampire。”

一口三文鱼卡在喉咙里,我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你说,你是一个emperor (皇帝)?”

“不,”她加重语气,严肃地更正我。“不是emperor,是VAMPIRE!”

那口三文鱼无论如何咽不下去,我赶紧说要喝水,找个借口逃开。卡尔见到我的狼狈样子,心知肚明地调侃我:“被她吓着了吧!索尼娅是Kona 的名人,其一因为她的头发,其二因为她每天晚上必到酒吧去喝一杯野牛血。她相信自己贫血,必须喝鲜血来补充。”

“不会是你给她开的处方吧?!”我怪叫。

卡尔哈哈大笑:“除我之外,镇上还有一名女中医,兴许是她开的也不一定啊!”

这个卡尔也一定是有故事的,我正待要追问,史蒂夫陪着露易丝走过来,说露易丝有些累了,问我是陪她回去呢还是留到晚会结束再走?我当然是要跟露易丝一起走,便和他们大家道别了。

露易丝告诉过我不知一次,Kano虽然小,却神奇得不可思议。在大岛上居住的那几天里,旅游指南上标记的著名观光景点,比如夏威夷火山国家公园;比如据说落差达420英尺的Akaka Falls 瀑布;还有 Onomea Scenic Drive, 蜿蜒4英里的天然海岸线风景走廊;还有Kona Coffee Country,久负盛名的咖啡种植园;还有我向往了很久的占地40公顷的夏威夷热带植物园……我都没有机会去。然而我依然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被周遭的人和事眩惑得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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