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月牙饼
2008-06-09 18:17:20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作者:樟树)来多论多八年了。也算吃过各式东、西方佳肴、糕点。相比之下,最让我怀念的,仍然还是陕西咸阳的月牙饼。

月牙饼――也叫锅盔牙子,是咸阳的风味小吃。做工考究,风味独特。饼,约半两面做成,要用新麦面,烤出麦香,皮白不燥,瓤酥不干;形似半个月亮,且薄,故名月牙饼。肉,专挑五花,调料特殊,慢火咕嘟,卤的微微暗红,皮软肉精,喷香不腻,更要讲究回味、嚼头。肉剁得碎碎的,饼夹肉,再浇卤汁,那叫一个香!此时的饼从正面看,白净如玉,象半轮浩月挂空,侧面瞧,两衫饼如荷叶,紧包红肉,鲜灵活脱,滴油冒气,由不得你不谗。买家吃起,自个还能听到嘴里“咕出咕出”的响。真是“玉齿留纯香,且闻月饼声” ,以香、声助性,必然让你嚼的带劲。

这月牙饼,虽不归南北大菜,却把席面上美味佳肴的,色、香、味、形、声,全然包容于一身。真是花钱不多,吃到个名师绝活。在咸阳解放前后,他家是独门生意,红火的了的!想吃哇?后边排队去吧!

这是真的。现在咸阳,还有三四家,摆摊在卖。但都不是正宗,学了那人的皮毛、点滴、失了真嫡、真传。不过还好,遗风尚存,回味犹在;仅就这点继承,本地人啊外地人呐,吃了都夸好!因为不是别的,而是久闻名的,老x家的锅盔牙子――月牙饼呀!

吃过的,知道我不是胡扯、编故事;没吃的,咋说呢?咱远在加拿大,叫咸阳亲戚寄一套你尝尝?不行,海关要没收!那我只好当故事讲,你边咽吐沫,边当故事听吧。

话说1958年初春,艳阳高照,初寒乍暖。大跃进的狂劲,一时还没到古城咸阳,一切还算正常。我才上初中,与别家比,我家的收入可算不错,每月能给我一块多点的早点钱。那时东西便宜,绿豆面酸汤丸子,二分钱一个;自己带上馍馍,有干有稀,早饭就齐了。

一天,和我一样捣蛋的同学说,咱放学吃月牙饼吧?

我问:“在那?多少钱?”

“北街,一毛。”

“好贵啊!”

“傻呀?好吃。” 。

到摊上,果然!闻着就流口水。排队买了一个,嚯!那个香呀!我从来没吃过,几口,饼就下肚啦,没啦!快掏钱,再来一个,至于以后早饭咋办?就啃干馍?顾不得了。搜了兜只剩五分,同学说咱俩再分一个?他又出了五分钱。

卖饼的说,娃呀,有福不敢一下享尽,留点肚子存学问吧。他给我们夹饱了肉,切匀了饼,浇上汁,我们拿了就跑。那时困难,没钱手紧的人多;屁大个学生娃,一次花几毛钱吃喝,大人翻白眼直摇头,我们也觉的太“奢侈” ,不跑找骂呀。

可是这饼的酥香,肉的美味,给我留的印象太深啦,刺激太大啦!以至从此路过北街,猛听的卖月牙饼人,一声吆喝:“噢――,月牙――锅盔!肉夹饼,咧――!”我就口舌生津,肠胃蠕动,由不得向饼摊走去。就是没钱也想看看,闻闻香气。这样肚子难受,眼鼻舒服,也算划的来。

卖月牙烤饼者,约五十来岁,大个,平头,脸被碳火拷成紫色。他好身板,宽肩膀粗胳膊,人长得精神美气;着白衣黑裤,围月白围裙,看着就干净利索。而且中气十足,一嗓子吆喝,由北街能传到南街,食客们纷纷而至。

他下午三点出摊。摊在北街与 xx胡同交接口,搭有一字凉棚,棚下由东向西依次是,烧茶水的小炉子(冬天温肉),放无烟煤和引火劈柴的桶,再过来是烤饼的――不叫炉子,叫灶台。紧挨灶台的是,长五尺宽三尺的硬木老式桌子,桌面有寸把厚,油光锃亮;桌腿儿墩实。桌面下的三面厢板镂空,雕有古色古香花鸟人物。桌子靠灶台的那边,有几处明显的,深浅不同的黑斑,显然是被火烧的,使人联想起,做这档生意的辛苦与不易。桌面是烤饼人放面盆盆,卤肉盆盆,剁肉小案板,及各式家具的平台;更是揉面的案板。当中的地方,已经下凹,每当揉面时,不知桌子什么地方,随着他身子的使劲,发出吱――牛,吱――牛的响动,像在讲述做饼的奥妙。桌子的另一侧,不远摆着,低条桌矮条凳,是食客们吃饼、喝免费茶的地方。

那时,我尽量在早点里抠钱,力争两礼拜吃一次月牙饼。去的回数多了,听到不少有关月牙饼的传闻。

有人说他家卤肉,用的是光绪年间的紫铜锅,老锅老汤百年传承所以味好,咋能不地道?打饼人说,铜锅、铁锅、新旧无妨。哪能一锅老汤熬百年?他家只留引子,剩汤谁要给谁,或月月到掉。说,出味在十几道五味调料,火候拿捏得法。问,都有那些调料?

答,说了你也找不着。等于没说,保密的很。所以肉到现在,没人能作出他的味!

饼的做法道细细讲过,说,为的酥脆,面里只加一种什么籽(可惜我忘了名字)。关键是和面,醒面、揉面,再醒面,揉面。感觉揉到,和绸子一样的润滑、精道才行。烤,碳有烟时不可用,怕煤气冲了麦香。非得碳烧到了钢劲,火发白,饼才入灶。勤看勤翻,不可见黄见焦,过一点就燥了。说,饼人人能做,就看你有没悟性、耐心、工夫。

他指点迷津时,说的有板有眼,声腔不高,两眼发亮,一脸的和善真诚,且不影响手里的活儿。只见他,先用小擀仗在桌面上,不拉鞑靼地敲出一串花鼓点,再一个侧身亮相,把醒透、揉好、擀开的面饼,放在弯成圆窝的左手心,右手食指中指,飞快地挤压旋转面饼,那饼即刻变成茶碗状,他嗓子一清,对自己也是对围观的食客,来一句:“阿呵!听响呐!” 将“茶碗饼”猛朝桌面一摔,啪!好似一声清脆响炮,惊的食客们,猛一个后退,然后一个嬉笑,又轰地围拢上去。都知道这意味着,先前灶台里的月牙饼,该出灶了!

方法讲了,操做也看了,该会了吧?不行!我去摊上那么多回,就没听说一个人,作成过他这样的月牙饼。可见道理归道理,真下手就难了。就和我作物理习题一样,公式会背,因为所以心里也象明白,可算出的得数,老师就是光打叉子。所以呀我说呀,看着容易做着难,一点不假!可我是小孩当场不敢说。

哎――,有人替我说了。有位老吃家,他说,学手艺、成名,哪有那么容易?他爹就卖月牙饼,到他手上多少年代了?嗳,我问你,和面到水不?

“到!”一中年人答。

“水能揉出不?”

“不能!”

“去去去!连这都晓不得,还做月牙饼?哪凉快娃娃多,哪耍去!”

打饼的不同意,笑着说:“你老者,照顾我家一辈子,两套饼一碗茶,吃喝出了懒筋。我传的是实情,咋做不成?”

又说:“解放了,家家有白面,吃喝上的事,全当练手,不会糟蹋,咋样也比烧饼强。”

老者好心,替他着想。言道:““你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怕!怕的是手艺失传!”

“没人跟着学?”

“没。都挤破头寻门路,钻国营了。唉――。”

我也跟着:“唉――。”我想学,好吃呀!可年岁太小。

很快就是中央号召,全民紧跟,瞎折腾――大炼钢铁,更没人学小贩打饼?再往后政治运动开始,他的摊不属正规的工农兵,限制每天卖四斤面,能挣几个钱?谁会看的上?后来的后来,接着三年“自然灾害” ,饿的人前肚皮贴后肚皮,国家那有粮叫他走“资本主义”?好容易到了1965年,我才见他出摊。那时我已工作并结了婚,和妻子一道常是他的食客。没吃到两年,文革来了,卖月牙饼的倒了血霉,不知被革命风暴,横扫到那里去了,一停业就是十年。

开放改革他又重新开张,我和妻、孩子都爱去他哪吃。可是岁月不饶人,他老人家已经弯腰驼背,有七十几了,干不动了。他说,面揉的不到家,酥还是酥着哩,嚼劲就不胜以前了,是不?孩子不懂行,说好吃!好吃!爷爷,真好吃着哩!说的老者直想流泪。可我觉着饼是不那么滑香爽口了,看着他的摸样,听着他的叹息,我心里也酸酸的。我说这么大年记该歇歇了。

他说:“唉,孙女在纺织厂,辛苦的很。眼看着该找婆家了,还没个象样的嫁妆。唉,为娃挣个嫁妆钱,挣扎着再干一年吧。”他当年把式的利索劲,全然没有了,确实在挣扎,凑合着干。那老桌子也不见了,换成了带抽屉的烂黄办公桌,不象个月牙饼摊。不到半年,他就不见了—-。

不知何时,又为什么?一街两行,突然出现四五家卖月牙饼的,一女娃味道最好,生意不错。有人猜测她是老汉的孙女,可我不敢问,因为见她脸有悲哀,臂膀带着孝布。 大概到了冬季,她的摊位却空了!?不知是嫁人不干了,还是“孔雀东南飞”了?

有回在火车卧铺上,说起咸阳。几个外地人,同声齐夸,咸阳的月牙饼香的要命,说,下回去还吃!我才知道,外地人是那样没口福。以后街上有人问我,嗳,哪有卖月牙饼的?我说北街。那家好?我说的极肯定,都好!因为,那是我打小就爱吃的月牙饼!因为,你外地没有。

不信,你去咸阳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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