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院的故事
2008-06-11 21:26:48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李竹)大约三年前,与国内的二哥通电话,他告诉我,我们原来住的那片宿舍区全都拆了,而且我们的机械厂,附近的橡胶厂也牵到郊外。二哥说,这块黄金地段现在属于市中心了,豪华商业中心、高级公寓和机关大楼将拔地而起。

从那以后,我时常梦见故居的一砖一木和一张张模糊的面孔,从出生到18岁,我一天也没有离开过那片楼群,那里记录着我的成长,或者说我的成长全部在那片楼群里。如今大院已经夷为平地,曾经的很多人已经作古,更多的人现在即使出现,也令人难以辨认。沧海桑田,三四十年,转眼一瞬,但在人生舞台上却是一部荡气回肠的大戏。回忆儿时大院里的人和事,像打开尘封的相册,光影交错,亦真似幻。

**宿舍楼采苏联图纸

我们的宿舍大院属于机械厂,机械厂前身是日本侵华战争时期的丰田军用汽车配件厂,抗战胜利后属日伪资产收归国有,1949年以后成为国务院第一机械工业部属企业,由于技术力量雄厚,50年代又分出一部分技术力量,组建了后来赫赫有名的拖拉机厂、重型机械厂、内燃机厂等,成为国家经济建设的支柱企业。

我们的宿舍楼建成于1954年,在厂区外原来的一片牲口市场上兴建。当时新中国还没有建设职工宿舍的经验,聘请苏联专家设计,宿舍分两栋干部楼和两栋职工楼。我们的这两栋干部楼由两个L型的三层楼围成相对封闭的大院,前有镂空的围墙,后有圆形月亮门,大屋顶、厚砖墙,阳台有浮雕图案。单元内为两居室,配备统一的家具。楼后有专用锅炉房供热,锅炉房的高大烟囱76年地震时轰然倒塌,幸好是深夜,无人伤亡。

我们大院住户是厂内的中层以上干部,还有高级工程师、华侨和外侨。听父亲说,50年代中,大院的住户刚搬进来心气很盛,当时都是厂内年富力强的中年干部,大家自己动手建设家园,每到休息日,都出来种花植草,布置园艺,每到春夏,满院鲜花盛开,香气宜人。

我们的邻居中,最大的首长恐怕是曾任中央党校副校长、中央办公厅第一副主任的冯文彬了,他在50年代任天津市委工业部长时就住在我们大院。文革后期他调上海工作,但他离异的妻子和女儿还在这里住。那个叫冯小慧的女儿当年20来岁,是海军士兵,偶而见到她身着一袭灰色海军服出入,气质高傲,步履婀娜。

**李森滋和哥哥李耀滋

李森滋工程师一家是我们的世交,他家的窗户对着我家窗户。李工兄弟几人全是留美的博士,49年前夕由于李工在兄弟中最小,故留在国内照顾老母,没有赴美国定居。文革中李工因为成分不好、有海外关系、又是“臭老九”,夫妻双双被剃了阴阳头,在厂区和宿舍楼间游斗,受尽了屈辱。

文革刚结束,分隔了近30年的骨肉同胞终于盼出了头,在美国的两个哥哥轮番回来省亲,但都没有见到老母一面。美国哥哥一方面感激老弟为母亲养老送终,另一方面为李工一家移居美国而积极努力。记得大约78年左右,一个下小雨的傍晚,一辆高级轿车驶进我们院子,一对西装革履的夫妇和一个长发披肩的女郎下车走进李氏家。几天后的父亲拿着《人民日报》给我们看一则消息:“邓颖超会见麻省理工学院李耀滋教授和夫人林同端女士及女儿,林同端将自己翻译的英文《周恩来诗抄》赠送给邓颖超”。

原来,李耀滋教授就是李森滋的哥哥,是美国著名华裔工程物理学家,美国工程科学院院士,曾任全美第一届华人协会主席。李森滋的另一个哥哥李诗颖也是美国著名学者、美国工程科学院院士。后来我查阅了资料得知,李耀滋曾经为海峡两岸的关系做过积极地工作,历史曾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从50年代以来,中共一直在寻找物色能出面沟通两岸关系和对话的人,这个人至关重要,他既要有一定的威望,又要热心国家统一大业,经长时间酝酿,中共领导人的目光集中于一个人身上,他就是李耀滋。

1979年,台湾派要员阎振兴(曾任过台湾“教育部长”,时任原子能委员会主任委员),到美国拜访李耀滋,想通过李耀滋打探中国政府对台湾问题的态度。李耀滋觉得沟通台海两岸关系,是千秋好事,他的想法得到了中国驻美大使馆柴泽民和著名美籍华人陈香梅的赞同和帮助。1980年8月,李耀滋飞抵台湾,台湾方面章孝严、严家淦、国民党秘书长蒋彦士和副秘书长陈履安把李博士作为政府上宾会见,并进行了两天会谈。1982年1月,李耀滋赴北京,邓小平亲自会见,邓小平首次向李耀滋提出了“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概念。邓小平还告诉李先生,他同蒋经国年轻时曾在俄国相会,彼此认识,他很想在他和蒋经国两人年纪都还没太老之前,能够找一个所谓“中立”的地方,两人再会一次面,追忆往事,谈谈旧交,希望李先生向蒋经国转达愿望。

李耀滋回美国后不久,台湾政要王季五赴美见李先生并建议,利用台湾清华大学邀请李博士赴台讲学之机,向蒋经国直接转达邓小平的愿望。李耀滋再次赴台后,却因当时蒋经国病重不便见客而未能如愿。台湾王季五、沈君山等人与李耀滋商谈,拟以全美华人协会名义举办太平洋区华人合作讨论会,主要目的是以大陆与台湾之间的交流为主。1983年7月11日,李耀滋再赴北京,邓小平与宋平再次会见了他,同意了李耀滋关于举办太平洋区华人合作讨论会的建议。李耀滋回美国后,集中精力代表全美华人协会筹建太平洋区华人文化交流工作。但由于蒋经国病情日趋严重,邓蒋二人最终未能会面,为历史留下了遗憾。

李耀滋的夫人林同端是美国著名华人建筑学家林同炎的妹妹、翻译家,受邓颖超之托翻译《周恩来诗抄》英文本。

李森滋的夫人胡素蓉在我们机械厂财务部门工作,和我家还沾点远亲,粗懂医术,经常为我母亲扎耳针。每次都是我陪母亲去李家扎针,胡阿姨用的电子耳针穴位仪是他的大儿子李大可发明制作的,探头一触到有毛病的穴位就会发出警告声,并射出耳针,当时我觉得很神奇。他们的小儿子李大全也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比我大七、八岁,很愿意和我玩,当时他是啤酒厂的青年工人,业余时间他在家念英语,那是70年代初,混混沌沌的年代,他就知道英语将来会有用。77年恢复高考,李大可、李大全兄弟双双考上天津大学机械系。

我和他家最后的一次交往是70年代末,他家搬出我们大院,那天我去帮忙搬家。记得胡素蓉阿姨很舍不得离开大院,因为他们不是去住大房子,而是为了大儿子结婚,不情愿地将两居室的房子换成两间很小的平房,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去美国是不是一个遥远的梦。他们全家去美国的消息是后来我从儿时的伙伴尹卓夫那里得知的,时间大约在80年代初,后来尹卓夫又说,李森滋和一名印度科学家在麻省理工学院进行一项工程机械方面的研究,李大可兄弟在美国大学继续深造。期间胡素蓉阿姨曾给我父亲来过一封信,谈能否进行机械设备方面的交流合作。

今天讲的李工一家的故事,可以看出,一念之差就决定人一生的命运。试想,李森滋在49年前夕没有留在国内照顾老母,也去了美国,是不是也会像他两个哥哥一样成为知名的科学家呢?而不是在他60岁的时候才去美国,才在麻省理工学院先进的试验室里进行研究课题;他们的大儿子李大可也不用在内蒙农村插队多年接受再教育,二儿子李大全在啤酒厂三班倒做了多年工人;他们一家更不会在文革中倍受冲击……

今天我还记得,李大可患老年痴呆多年的奶奶,面色清白坐在窗前一动不动,胡阿姨说,老太太唯一做的就是拆自己的毛衣袖子。今天我在资料上得知,老人叫陶碧若,曾是出身名门的闺秀,知书达理,贤淑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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