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院的故事(续)
2008-06-18 22:25:51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李竹)今天继续讲过去的故事。应该声明,除个别细节和人名为杜撰外,故事中的事件和人物均为真实的。本人绝无揭人隐私、挖人伤疤之歹意,只是将我记忆中的那个特定年代的特定事件记录下来,作为一段历史的描述。如果无意伤害了谁,本人躬身致歉!

**“港太”和她的女儿

我们大院的第一代居民习惯于称呼已婚女人为太太,文革后期随着居民的变迁,这种旧习才逐渐退化。“港太”不是来自香港,是大家背后给伍太起的别称,“港”的意思是摩登,那个年月人们认为香港是时尚的代名词。

“港太”的丈夫伍工留学美国,50年代初一腔热血报效祖国,毅然决然地抛弃国外优越的生活和工作条件,携夫人回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就像当年的钱学森、李四光、邓稼先一样的哪种人。伍工夫妇54年搬入大院时正是他们回国不久,曾经历过一段幸福的时光。我前面说过,那时也是我们大院的黄金岁月,大院居民层次高素质好,楼房新落成设施齐备,满院鲜花绿草。伍工夫妇30多岁,风华正茂、对未来充满希望,伍工忙于厂里的技术生产,夫人在家作太太。

伍太据说出于上海豪门,毕业于辅仁大学家政系,相貌极美、肤若凝脂、举止端庄、气质高雅,再加上精于妆饰打扮,更是超凡脱俗的贵妇。伍太不轻易出门,她家时常飘出钢琴声,莫扎特、萧邦的名曲在她纤长的指间流淌。偶尔伍太下楼散散步、晒晒阳,那将成为大院里的一景,这景实在太精彩了。“港太出来了!”叽叽喳喳间消息就传递出去了,于是一个个窗户探出了一个个脑袋,女孩子们争相感叹:“哇!港太今天又换了一件,快来看!”

每次伍太下楼都经过了精心的打扮,随气温和季节,变换裙子的质地和花色,或是碎花稠料、或是单色绒面,或是宽松休闲、或是露背晚妆,或戴一副遮阳镜,或擎一把小阳伞,发型、饰物、鞋子也搭配得一丝不苟……。伍太目不斜视,不启尊口,轻挪柔步,举头望云,低首怜花,像登场的伶人,走几个过场,亮几个照面,便悄然退下,把回味留给观众。据大院的老住户精确统计,那几年伍太下楼出来穿的裙子没重过样儿,绝没重过!“港太”的别称由此传开,真贴切,“港太”实在太“港”了!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日子没几年,年轻有为的伍工得了一场暴病,几天便撒手人寰,死者走得干脆,可怜了身后的生者,留下孤零零一个佳人儿,更叹膝下空空。伍太如何痛不欲生,如何万念俱灰,外人不得而知。从此再也听不到琴声,再也没见盛装登场。邻里偶尔见伍太出门,可能是去看医生,可能去厂里领抚恤金,可能到邮局寄信取邮包,素面素衣,匆匆而过……

大院的女人之间曾流传着“港太”要收养个孩子的说法(此时的“港太”已经不再“港”了,但称呼还是没改,也算是对“港太”过去风华的纪念),这风声是“港太”自己放出来的,拜托大婶大娘们留心。母亲告诉我,有一天“港太”听说南开医院有一个被遗弃的新生女婴,便扔下活计撒腿往医院跑,见到孩子抱起来就不放开,坚决要收养,医院让“港太”签个字,事情也就办妥了。母亲还告诉我,同一天我也出生在同一家医院……

后来我和这个叫伍君的女孩同班同学,我记得还曾去过她家玩。她家在文革中被彻底清洗了,厂里开来一辆大卡车,拉走了一整车的抄家物,包括一架俄罗斯钢琴。她家的两居室住房也被硬塞进了另一家,娘俩被挤到南面的小间,仅剩厂里统一配备的简单家具。

以后的日子就这样过着,革命风暴扫除了人与人间的等级,也扫除了每个人内心的希望。大院中再没有鹤立鸡群的“港太”,大家都是灰绿蓝,一样的发式、一样的布鞋、一样的挎包,以及一样的伙食。

伍太本应绚丽的人生,过早地谢幕了,美好的生活之花刚刚开始绽放便被严寒摧毁。伍太把自己的全部寄托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娘俩相依为命,平平淡淡过着老百姓的日子。

76年文革结束,77年恢复高考,为无数被压抑的灵魂注入了希望。80年高中毕业伍君考入了上海复旦大学,伍太也随女儿移居上海。以后怎样?我猜一定早早地离开中国,去了大洋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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