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中的父亲
2009-06-16 21:53:18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海齐)父亲苍老了,就在突然之间,他变得那么苍老,老得步履蹒跚,老得躬腰驼背,老得沉默寡言,老得让人心酸和疼痛。

年轻时的父亲英俊潇洒,尤其是穿上军装的父亲更显得气宇轩昂。这种威武神采的气质使父亲在层层选拔的军人中脱颖而出,作为陆军方队中的一员有机会到北京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国庆阅兵。

父亲的三个姐姐都是从小参军,父亲在姐姐们的影响下十五岁就考入了位于齐齐哈尔的东北军政大学。经过几年的学习生活,父亲被保送到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春军事师范学院进修学习。而后任锦州陆军师范学院战术教研室的战术教员。作为军队中一名有培养前途,年轻出色的战术教员,父亲曾在五十年代中期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军事演习,并受到前苏联军事顾问的嘉奖。

因为父亲义无返顾的直言性格,他最终告别他所献身的军队。转业后的父亲到地方做了一名中学教师,讲授历史和地理课程。

父亲的课程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一是父亲读过古今中外大量的书籍,并可以绘声绘色地讲解他读过的每一部书籍。父亲教过的学生们都公认他惊人的记忆力。二是父亲的讲演能力,在课堂上总是父亲滔滔不绝的讲演,使他的学生们经常忘记了下课的时间。如果有机会和父亲谈话,父亲总是侃侃而谈,而你永远是他的听众,难得有机会插嘴提问,发表观点。

象那个年代大多数家庭一样,父亲主持的五口之家也过着清贫的生活,但家里却拥有一个非常大的书柜,里面装满了父亲十分喜爱的中国历史书籍,包括一套线订本的《资治通鉴》,以及几十部外国文学名著。父亲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他还自费订阅多达十几种类别的期刊杂志来丰富他的授课的学识。父亲经常备课到深夜,柜子上的灯光总是晃着我将要入眠的眼睛,灯影下的父亲更显得十分的高大。

父亲是不善于持家的人,也许是手拙的缘故,我们家院子的大门总是风雨飘摇,仿佛使劲一推就要散架。如果有父亲的学生到我家拜访,我们的邻居就会告诉:找最破大门的那一家。我们家储藏东西的小仓房也是杂乱无章,各种有用无用的物品乱堆乱放,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

相信吗,作为一名中学教师的父亲竟然没有一张备课的书桌,他经常站在家里柜子前备课,两个大柜子安放的高度恰恰是他可以站着书写的高度。他可以连续十几个小时的站着读书备课。在休闲的时刻,父亲也会拿起他三姐送的小提琴走到院子里拉上几曲。此时都会吸引一群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们围观。父亲还会拉二胡,但二胡的琴声总是十分凄凉,他那幽怨低沉的弦音飘得很远很远。

文革中的父亲更是繁忙,他和他的学生们成立了井冈山“星火燎原”革命小分队,在每次“最高指示”发布的第一时间内,刻钢板,印传单,到处张贴,到处宣传,甚至几天几夜不回家休息,精力充沛的父亲似乎都忘记家的存在,父亲还曾和他的战友们到北京进行革命大串联。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是我从父亲口里听到重复千万遍的教诲,这也是父亲对人生的态度,对张家长子未来征程的期望。是的,父亲的情感和经历启迪我朦胧的人生思考,描绘我纯洁的心灵,父亲的一切都几乎潜移默化地溶在了我的血液里。

文革结束后,父亲离开了他那神圣教书生涯的讲台,被调入政府机关工作。他先是到人民信访工作办公室,接待那些在文革期间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上访者。而后调入防汛指挥部,煤炭公司,林业电信局,防火办公室,史志办公室等多个工作岗位。在每一处的工作岗位上,父亲都能任劳任怨地完成工作任务。

记得自己下乡的年月,不服老的父亲不但参加机关职工运动会的投掷项目,而且还和年轻机关干部挑战长跑,在五千米的长跑中父亲还获得了非常的荣誉奖 — 一双结实的跑鞋。作为父亲的礼物,这双鞋穿在我的脚上,并伴随我走过几年的知青历程。

离休后的父亲也没有让自己轻松起来,他和母亲到了北京大兴。在那里他和母亲一起创办了大兴清源西里群众文化艺术协会,老当益壮的父亲任会长,并开展了各种形式的文化艺术活动。在母亲和东北老乡的协助下,父亲又组织了夕阳红老年秧歌队,自己出钱买乐器,买服装,自编自导带有东北地方色彩的秧歌节目。在父亲的直接参与下,他们的老年秧歌队连年多次参加县市以及全国性的汇演,并获得无数的一等奖,二等奖及荣誉证书。

前年,在母亲的陪同下,身体欠佳的父亲又回到了东北老家。父亲老了,父亲不仅头发全白了,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了,比起父亲的大姐,父亲显得更加苍老,不知他的姐姐如何感觉她那曾年轻朝气蓬勃的弟弟。“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能喝一瓶滨州大曲,能吃一盘锅包肉,一盘软炸里脊,一盘尖椒干豆腐丝,三十个大馅饺子的父亲再也吃不动了。当我们全家在饭店里聚餐,他只是望着满桌佳肴,仅是蜻蜓点水似的掠过。

父亲的精力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父亲老了,他不再拥有我小时候眼里那高大挺拔的身躯、宽阔结实的肩膀、把握千秋的双掌、能在河流里畅游几千米远的英姿。他的话越来越少了,神情也越来越凝重了,那个家里来了客人就滔滔不绝的父亲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变成了沉默的雕像。他有时久久伫立窗前,站得那样持久,那样执着,他的目光飞越明亮的窗口,他会看到年轻的自我吗?他会看到自己身外的世界吗?

这十几年来,我奔波漂泊在大洋彼岸,不能经常回家。但每次归家时都能感受到父亲浓浓的爱意。尤其是在我离别的时刻,我更能感到一位父亲对儿子的依依不舍和深深牵挂。又一次别离,握着父亲颤栗的双手,我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心绪变得更加凄凉,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想对父亲说:老爸,未来的路还很长。你慢慢走,我愿与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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