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俄罗斯(下)
2010-12-13 19:36:36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作者:乐文)世界总是在用新的崛起来代替旧的颓废,而昔日的帝国之都就成了怀念者的天堂。在旅途中感受这种苍桑之变,是一种诱惑,更多的时候也是一种启迪。

(文接上期)

广场座西朝东,每一个分类景点似乎略显突兀,各自喧宾夺主,缺乏主次。北面的入口处,有座正在使用的东正教堂,一阵阵雄浑嘹亮的唱诗班的歌声从里面传出,回荡在红场的上空,却抢了主席台的风头。

列宁的陵寝正迎面对着广场中央,墓室敞口,没有遮拦,这显然犯忌。列宁的遗体躺在黑色大理石的墓穴之下,已经躺了近一个世纪。一束银白光照着,遗容显得惨淡、苍白。听说他最后死于梅毒。

陵墓之上的观礼台有点矮化,在阅兵时易招不测之祸。观礼台背衬的克里姆林宫墙体,呈碟血色。红墙之下一字排开站列着包括斯大林、勃列日列夫、契尔年科、捷尔任斯基等前苏共领袖的半身塑像。有意思的是,不管当年是领袖也罢、是刽子手也罢,都包涵在这儿,说明俄罗斯人能够延续历史的记忆。

广场的南侧,与陵墓相呼应的是著名的瓦西里大教堂,艳丽、独特。建筑师的眼睛在建成之后即被挖去,因此,倒应该给他塑一尊像,以见证沙皇的血腥。广场的当中没有升旗的地方,却放了一座执行死刑的断头台,据说许多贵族曾在这里人头落地。

正对面是一座长条型建筑,犹如老式列车,而实际内容则是古姆百货商店,显得文不对题。在广场的西侧,克里姆林宫大门会按时打开,以便总统车队的进出。西南角,斜着插入一条瓦西里大街作为阅兵队伍的出口通道,犹如开了个口子并且有向下的倾斜度,将整个广场的聚拢之气都给泄掉了。

作为一个大国的庆典与信仰活动中心,应该反映出一种什么样的文化理念与思维?每个民族的想法是有很大差异的。

联想到天安门广场,泱泱大国的风范可以说是扑面而来。如果说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以其典雅、浪漫被誉为欧洲的客厅,或者说纽约的时代广场以其时尚、颠狂被誉为世界的十字路口,那么,天安门广场以其庄重、平稳,则应被称做中国最大的四合院。

以纪念碑和旗座为轴线,大会堂与博物馆便是院子里的正房、厢房与耳房等,排列有序。而天安门的背面,故宫、太和殿、午门等等,层层递进,就像乐队中的四重奏。它们相互之间的尊卑等级,似家庭中的上辈与后辈,秩序井然。天安门一带的建筑思维既突出了主题,又分出了轻与重,形成庆典文化与传统礼教的完美结合。天安门广场从我小时候起,就已成为朝拜圣地,黎明或黄昏之时极具魅力。

而红场呢,观礼台的正对面,那座古姆百货商店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在整体思维上,东正教、沙皇、苏共专制以及现任体制这几个大的版块分量都很重,但如何协调,包容并兼,如何达到平衡并且突出民族的主题,这一点似乎还没有想好。耻辱感、罪恶感、荣耀感,以及宗教情绪等等,全都拥入了一个怀抱,让人觉得有点晕。

我用脚步度量了整个广场,青石板虽然增加了沧桑与历史厚度,但感觉怪怪的。广场好像有点歪,而且是扭曲的,像个俄罗斯醉汉。

其实,天安门广场也有些冷酷,有时还显得有点危险。中国的城市布局大都是方方正正,棋盘格局,线角过硬,与大自然的圆润形态不太揉和。

当我们习惯于某一种秩序时,如果忽然遭遇到另一种以前所不熟悉的秩序,撞人胸怀,内心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红场,不能说它是个四不象,或者乱象,倒像是一个浓缩的使人意乱情迷的耶路撒冷。

基辛格第一次来到天安门广场时感到很沉闷,他差点就打起了瞌睡,那么他来到红场之时,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涅瓦河畔

涅瓦河的神秘之处,就像那河畔女子的回眸一笑,瞬间给你的感觉既显得清洌高贵,又充满浪漫风骚。

立于河畔的这个城市――圣彼得堡,与其说是当年征服者掠夺来的一片沼泽地,不如说是上苍送给精神漫游者的一块尚未开垦的礼物。如今,它已经被雕琢成一颗璀灿的明珠,撒落在波罗帝海之滨。

说它撒落,是因为它被涅瓦河以及分支出去的几十条小河切割成几十个小岛,又由彩虹桥将它们联合成一体,相映成趣。这种布局本身就很可爱,忍不住诱惑,我们在最后的一个下午,沿着小河、小桥遛Q,并且在街边小憩,虽然时光短暂却是别有一番情调。

深邃的涅瓦河就像俄罗斯文化的液状体,粼粼波光散发着艺术的气质。河畔那条宽广的涅瓦大道,充分展示出帝国时代走向强盛时的气势与豪迈。在街心的文化广场上,莱蒙托夫、普希金等人的诗句仍然在放射出经久不衰的光芒。草坪上回荡着肖斯塔科维奇、戈林卡以及拉赫玛尼诺夫的乐曲,伴随着白鸽飞翔,泉水喷涌,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颂扬大俄罗斯的赞歌。

河畔的雕塑可以说是多姿多彩,使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俄罗斯人每打一个胜仗就喜欢建一批雕塑,以表彰功绩。同时,每开拓一片疆土就喜欢建一批教堂,布恩施道。在那个时代,我们的朝廷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而它们的朝廷则是多塑像,多建庙,早称王。

彼得大帝和他的继任者在涅瓦河畔,本意是为了找个清静的地方盖个房子能够读书、休闲,但一不留神竟建成了一座冬宫。它的内部收藏以及本身的建筑艺术使整个世界大吃一惊!这里所收藏的包括达芬奇、拉斐尔、毕加索、梵高、伦博朗等人的名贵画作以及其无数珍奇异宝,其规模和质量,只有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能够与之相媲美。

**一座苦闷、迷惘的城市

我不知如何评判冬宫里这些名贵的价值。我跟随在所有游客的后面一路走来,听到他们不停的发出赞叹声,太美了!太美了!这几乎成了一种定式。其实,美,仅仅是圣彼得堡这座城市的外表,在它的外表之下,还有更深层的东西隐含着。

我在冬宫里看到过一尊米开朗基罗自我模拟的雕塑像,未完成品,取名为苦闷。这尊像,反映了他晚年失意时的状态,很压抑,埋着头不肯见人,传达出了一种痛苦的情绪,虽然刀功粗糙,但显得很真实。他晚年时尽管拥有名望却无法超越自我,就像梵高自杀前的那幅自画像,留给后世的是一种绝望的眼神。突然间,像电击一样,我被这种真实的表达所击中。

世上总有一些事物彼此间息息相通,似有不解之缘。苦闷: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恰好与圣彼得堡的内在状态相吻合,未完成的雕塑,甚至可以作为这座城市精神面貌的一个写照。

圣彼得堡不像希腊那样单纯、质朴、干净,它曾经不仁不义。

它所积累起来的财富,是邪恶的,但同时这些财富又使它变得高雅,这似乎是个悖论。而东正教似乎是在为它做解脱,否则为什么这一宗教始终强调要赎罪,要带有原罪感。这是否说明在它的内心深处,会有一些逻辑上的、道义上的纠结。
其次,这种高雅正在变为一种矜持。

一方面,它所崇尚的艺术精神,正在被边缘化,被商业所排挤、所冷遇。以舞蹈艺术为例,乌兰诺娃学院的天鹅湖堪称世界一流,她们用长腿艺术向我这样的门外汉诠释了芭蕾的优雅,通俗易懂。可是盛况不再。我看到了艺术家们内心里的坚守,同时也看到了一个剧种的衰势,芭蕾舞终有一天会像歌剧、话剧、京剧一样渐渐退出舞台。

另一方面,表面的艺术氛围又掩盖了原创力的匮乏。圣彼得堡的艺术宝藏足以傲视凡俗,但却含有一种对世袭的固守,它也许会被这种可怕的自傲以及表面的赞赏所拖累。

陀思绥耶夫斯基讲过“这座城市的建筑,看不出应有的思维能力却显得矫揉造作”。梁文道也讲过,“这是一个由尸骇堆成的城市,雄风已灭,它的遗民只能依靠游人的追悼度日”。

当拉赫玛尼诺夫的“死亡岛”奏响时,圣彼得堡会成为第二个雅典吗?

高雅,不应该是一种身份,而应该是一种心态。内心里的追求应该是动态的。正因为如此,这座城市已经丢失了开创者们当初的那种不顾一切地掠夺和索取的狂野心态。

从当初的状况来看,彼得大帝年少时所受到的迫害,形成了他的抗争精神;叶卡捷琳娜进宫时所受到的侮慢,形成了她的报复精神。后来他们所建的冬宫、夏宫和叶卡捷琳娜宫,如此辉煌,如此奢侈,也正是这两位帝王对于过去耻印的一种洗刷和报复。而这些精神,如今已经消失殆尽。

再其次,艺术本身也具有排他性。艺术的殿堂在拔高了人们的境界之后,又含有毒性的成分。圣彼德堡,会使人生发生偏离。来到此地,内心里受到异样的挑战。热爱艺术的人往往会蔑视财富,耽于贫穷。艺术会产生误导。悲哀。

当今世界,热爱财富并追逐时尚,已形成新一轮的大潮,并蕴含着新的阴谋与掠夺。而在这里感受不到应有的紧张、欲望和风暴。它是平静的,有些不合群。

在涅瓦河上,我们看到又大又快的豪船乘风而去时,老式的船舶在旁边向它鞠躬致敬。这似乎也让我们看到了历史长河中各个民族此长彼消的一个缩影。

但是,艺术与邪恶往往是相互隐藏着的。犹如一柄双刃剑,像圣彼得堡这样一座伟大的城市,在其苦闷、彷徨、寻找出路的时候,往往潜伏着可怕的基因与犯罪的天性。一旦遇到天才的人物,这种基因会迸发出巨大的杀伤力,震撼世界。否则,当年的彼得大帝怎么会使这片沼泽变为让世界大吃一惊的帝国之都?当年的十月革命怎么会在这里一炮打响,颠复了整个人类的思维框架?

彼德大帝在涅瓦河畔投鞭问路时马蹄下踩住了一条银环蛇,这条蛇似乎是死而未僵。有人曾梦见过她的复活。涅瓦河畔那尊斯芬克斯像正迷茫地注视着这宽阔的河面。

我问导游,涅瓦河水如此的清澈,可为什么看上去总是这么黝黑,这么深不可测?他回答我说:因为这条河里的淤泥都是黑色的。其实,我倒更希望听到的是,因为这个城市的悲与忧,因为这个民族的孤独与幽闭。

这种黑色是充满魅力的。涅瓦河,你在这里神伤、孤寂,你那黑色的不屈的灵魂,究竟需要寻找怎样的出路?这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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