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湖畔的朝圣者――观芭蕾舞剧《天鹅湖》
2011-03-08 19:19:44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记者 周游)
如果说,一辈子只看一次芭蕾,那么应该是,也只能是,《天鹅湖》。
如果说,一辈子只看一次《天鹅湖》,那么应该是,也只能是,基洛夫芭蕾舞团的《天鹅湖》。

两百多年前,第一个徽班进入紫禁城,为中国皇帝庆祝生日,京剧由此诞生;而在这之前50年,1738年的某一天,北方的俄罗斯王国,另一座叫彼得堡冬宫的王朝宫殿中,一个专属于皇家的芭蕾舞团诞生了……它在日后,被称作马林斯基(Mariinsky)或者基洛夫(Kirov)芭蕾舞团――是迄今为止,世界排名首位的芭蕾舞团,将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美国纽约芭蕾舞团……这些原本骄傲的名字,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至于《天鹅湖》,这出凝聚芭蕾艺术顶级之美的名剧,正是柴可夫斯基在1876年,专门为基洛夫,这支他心爱的芭蕾舞团,而精心谱写的。其后百年,风华绝代,至今无人可敌。

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天鹅王”基洛夫飞临多伦多,加上之前热映的奥斯卡大片《黑天鹅》的推波助澜,这次演出格外引人注目。

当晚飘起了细雨,Sony音乐厅外,人潮攘攘。走在我前面的女士,戴一顶安娜.卡列宁娜式的裘皮圆帽,说着芭蕾般弹跳的俄语,连背影看去,都如此骄矜。我庆幸自己盛装而来,只有这样,置身其中,这个夜晚的愉快才能完整。

洗手间里,几个清瘦美丽的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露出舞者特有的秀丽长颈……还有一位优雅的母亲,领着她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儿。小女孩精心地穿着粉色的芭蕾舞裙,很是让人动心:对女人来说,无论台上,或者台下,这一晚与芭蕾,与《天鹅湖》的相遇,都更象是一次朝拜,是一点一滴时光悠长的累积,犹如偿还自儿时起的一种追寻。

故事从王子在城堡外的生日舞会开始。舞台布景从来都是基洛夫的亮点:巨大的油画背景上,森林,湖泊,城堡……都笼罩在轻灵的岚烟之中,非常典型的伊凡.希施金(Ivan Shishkin) 式的苍苔色调,让这个酝酿着故事的早晨,沉浸在湿漉漉的草叶之香中。

第一幕的宠儿绝对是那个精灵般的小丑宾诺。他飞跃,翻腾,弹跳,旋转……象孙悟空踩了筋斗云,总是荡漾在舞台的半空,有着动物那般原始的灵巧:蜻蜓点开水面,灵猿穿越丛林,一只鸟得意地在枝头颤动……那么轻松,活泼,与快乐。一连串高难度的“阿拉贝斯”旋转,轻而易举就抢尽了王子的风头,将观众的情绪引向高潮。

而第二幕徐徐拉开,静谧的天鹅湖畔,世界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丝绒般墨蓝色的水面,一队天鹅哀婉地游过,熟悉的主旋律响起,场内的观众都几乎屏住了呼吸。暮色降临,被魔法变成天鹅的少女,如圣洁的水莲花,一朵,再一朵……无声地开放在银色的月光下。这时候,天地只剩下两种颜色:深邃的宝石蓝,和天鹅绒样的雪白,极清,又极艳。明星高缀在夜空,珍珠潜默于深海,只因是这样的清绝与难得,才能凝成这样摄人魂魄的美丽。

寂静中蕴藏着一种力量,可以同“铁骑突出刀枪鸣”同样强大的力量,它让人平息,让人生畏,因而自感卑微,重新聆听世界,聆听自己……记得第一次体会这“静”的气场,是小时候在同学家看到的一幅同样来自俄罗斯的名画:《月夜》……清冷的月光撒落在菩提树林里,莲塘边的长椅上,白衣少女陷入沉思……这与眼前的画面何其相似:在容纳千人,却寂静如空的剧场里,只有白天鹅的脚尖旋转着划过,并击打舞台的声音,十分轻微却异常清晰,是天鹅翅膀拍打着夜风,是夜莺的声音掠过了空谷,因着这一点动,静,变得更静……

恰尔达什舞、马祖卡舞、拿波里舞、西班牙舞,眼花缭乱的宫廷舞会掀开了故事的第三幕高潮。鹅儿雪柳黄金缕,忽报来了魔王的女儿奥吉丽亚。在千娇百媚的红粉丛中,奥吉丽亚一身神秘的黑纱,凸显出黑天鹅的冷艳,桀骜和强大诱惑。这些媚惑的特质,一直以来,都让她比温婉哀怨的白天鹅更具有刺激性的吸引力,尤其是在那段热情火辣的双人舞中,传奇式的三十二圈单腿“挥鞭转”(指黑天鹅在一挥皮鞭为界的狭小圆圈内,脚尖触地,单腿连续三十二圈原地快速旋转)更是让台下的天鹅迷们如痴如醉……更有资深者,掐着鼓乐的节点,抢在旋转开始前的一刹那,齐喊“Bravo!”,精准得如此痛快……《天鹅湖》的精彩,便是这样,时刻出现在舞台之外。

这次表演执行的,是传统大团圆的结局。而据说最早的剧本,原是悲剧结尾。我深以为那样会使这部巨作更加完美:因为无论王子,还是庶民,爱情的承诺只能一次,这才显出它的宝贵。一旦破碎,唯有山崩地裂,万劫不复的毁灭,才对得起当初相爱的重量。生命中的爱情,本该有这样的担当与艳烈。

当辜负了爱情的王子,对黑天鹅举手起誓,天地间立转昏暗,电闪雷鸣,门外的白天鹅绝望地拍打着窗棂,那种怨恨,凄凉,痛彻心肺,古今同哭……

当晚领纲的,是基洛夫舞团的灵魂人物,舞神级的尤莲娜.洛帕德金娜(Uliana Lopatkina )。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在舞蹈的国度里,她始终是完美的代名词。完美的“三长一小”的修颀身材,完美的栀子花一般雪白的肌肤,完美的天鹅般的高贵气质,和完美的,几十年如一对舞台如痴如狂的热爱与忠实。年龄和伤病,对高难的动作来说,确是客观的困难,但丰富的经验,华贵的气质,精准的节拍,和无以伦比的肢体表现力,却成就了她不可动摇的王者之位。

有些人,天生为一件事,一个角色,一场演出而来,当她张开双臂,当她抬起脚尖,当她俯下腰肢,当她扬起头时……你没有办法偷闲喘息,没有办法将视线转移,因为哪怕只是一眨眼,都会遗憾自己错过了那一秒她的表达,甚至她的思绪……这种贪慕,犹如想拥有昙花绽放的全部程序。

看过电影《黑天鹅》的人,都不难联想到,这完美的背后,是多少年的艰辛忍耐,泪水挣扎。非得是如此,经过最长最深的痛苦,才能跨过这一路的藩篱,在今夜的舞台上,获得这释放后的自由,巅峰上的荣誉。

又流泪了……之前,在第二幕绝美的音画中,甚至在四小天鹅轻快的节奏中……事实上,再往前,当序幕第一次拉开,音乐才刚响起的时刻,就已经流泪了:实在这些,对我们,都太陌生,又太熟悉了……

怎么能不流泪呢?面对如此极致的东西,真实地为人,就不可能抗拒这样纯粹的,对于世间美好,生而有之的喜悦之情……怎么能不流泪呢?就象一面蒙尘的镜子,被猛地擦净,照见了其中依然清明的自己,所有的心愿与感动都还在……怎么能不流泪呢?当沉郁而华丽的柴可夫斯基,那关于爱情与承诺的考问,谎言、背叛、悔恨、幻灭,所有希望和绝望的挣扎,都醍醐灌顶式的倾泻而下……怎么能不流泪呢?犹如终于登上这高山之巅,世界由此开启了一幅博大的风景,阳光刺破乌云,撕开海面,那波涛翻滚的一道金色之上,即将走过来你的命运……怎么――能不――流泪呢?!

人生于世,是为了经历。经历各种庄严,沉重的使命;也经历各种美丽,温柔的感情。和征服一座高山,穿越一座城市,捧起一本经典一样,虔诚地欣赏一次基洛夫的《天鹅湖》,亦是人生必经的一次洗礼。

今晚,我们都是叩向麦加的朝圣者;而美,是我们共同寻找的家园。

人世间,有一种山川岁月,两两而生的华丽,比如英雄与美人,比如战争与歌赋,比如政治与乡愁,又比如经纶巨典与这一台极雅极艳的《天鹅湖》……审美的角度虽然不同,但都同样具有它深远的意义。它们以不同的形式,在人类悠长的隧道之壁上,雕刻下文明的徽记。让所有自然的,智慧的力量,为世代所藏,所享,所崇拜。

小提琴峥嵘,长号和双簧管嘹亮地合鸣,在《天鹅湖》壮丽的尾声里,真真切切地,我看到了那样的,一道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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