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菩萨
2011-10-07 02:40:52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作者:禾源)岁月是条长河,又是菩萨,万事万物在其中流逝,又在其中超度,得到永生。走过潼关内外,八百里秦川的黄土魂,秦陵兵马俑的英灵,陕北信天游的浓郁生活气息,等等等等笼罩周身。这一切也许都缘于岁月菩萨普度而来。写上几段文字,当作焚一束心香。

西安城

西安城最让我惦记的是贾平凹先生小说《高兴》中所提到的“魏公寨和锁骨菩萨”。锁骨菩萨我略知一二:美妇、妓女、与之交欢者永失淫欲,有人称佛妓或菩萨。

小说《高兴》记下的碑文:“昔,魏公寨有妇人,白皙,颇有姿貌,年可二十四五。孤行城市,年少之子,悉与之游,狎昵荐枕,一无所却。数年而殁,人莫不悲惜,共醵丧具,为之葬焉。以其无家,瘗于道左。唐大历中忽有胡僧自西域来,见墓,遂趺坐,具礼焚香,围绕赞叹数日。人见,谓曰:此一淫纵女子,人尽夫也。以其无属,故瘗于此,和尚何敬耶?僧曰:非檀越所知,斯乃大圣,慈悲喜舍,世所之欲,无不徇焉。此即锁骨菩萨,顺缘已尽。圣者云耳。不信,即启以验之。众人即开墓,视遍身之骨,钩结皆如锁状,果如僧言。人异之,为设大斋起塔焉。”

与《续玄怪录》记载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续玄怪录》记载锁骨菩萨是在延州。我不在乎锁骨菩萨的真身在何处,正如不在乎观音菩萨是男身还女身一样,只在乎故事是否好听,是否能对我的懵懂有所开示。

妓女、菩萨,污秽、圣洁。这一步有多高?又如何跨越?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一个幽默:曾有一贵族在寻找餐馆,询问路边的人。那人,指了指前方,说了声,跟苍蝇走,结果贵族找的是一个粪坑。贵族返回身责问路边人,路边人说,你赶着那里的苍蝇,再跟着走。呵呵!指路人,也像发现锁骨菩萨的西来胡僧,指一群苍蝇能寻求到天壤之别的香臭二境。

想到这里,妓女成为菩萨也不足为怪,只是平常眼看不到三天前和三天后,俗世眼看不透三寸土,利欲眼意乱情迷看不清三层水的清与浑。也许魏公寨不仅有锁骨菩萨,还有许多卑贱之身被岁月度出的万千菩萨。

魏公寨,在哪?我知道在西安城一定找不到,可我偏要打听,问上一个人,仿佛就为走向魏公寨之路铺上一块砖,问上三个人,就有着到达那个地方的感觉。贾平凹先生这样描绘:“魏公寨前是条丁字塔街,街口是偌大的古董市场。”

大家都说西安城随便捡起一砖一瓦,说不定是秦砖汉瓦,一块养猫喂狗的碗,说不定是唐明官窑瓷器,这样满地都是古董的老城,能没有古董集市吗?然而古董只有懂古的人才喜好。它是搁在龛头上或艺术橱窗上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一定偏离闹市,而又不脱离闹市,情理中魏公寨就在丁字的那一横上。

魏公寨有了着落,我的思绪自然就能登上魏公寨锁骨菩萨的塔顶,看着西安城各朝各代的长衫慢慢踱过丁字街,晃过一间间铺子。一张张活生生的脸,有血有肉,然而平静如水,仿佛都在岁月菩萨的真经中得到修炼,生活的风风火火都在岁月长河中退火。一块白纱巾盖过手面,把起古董端详,左转右转,揭盖翻底,历史在这里转悠,乾坤在这里翻转。放下它,扔了纱巾,拿起放大镜,一条条细小的纹丝此时被放成大历史的河流,西安城流过的一切,都映印在这细小的纹丝中。长衫们俯仰之间,用天地装下整个长安城,他们确认了哪些是岁月菩萨超度的永生古董,哪些只是陶罐瓦釜之属俗常容器。

站在魏公寨,清清楚楚看着这一幕幕。古董、长衫,面对他们,我像刚出在西安城的婴儿,这陌生的世界,急得我浑身发热。一阵风吹来,呼呼作响,西安城平平常常的人都能立即分别这风声来自潼关内还是潼关外,我呢?也被吹出豪情,大声说不管来自关内关外,都是八百里秦川的浩瀚强风。

我感激这风,感念着岁月菩萨,她们为西安城度下许多永生的灵魂和尊偶:明城墙,大、小雁塔,兵马俑,碑林,华清池等等。我努力地跟着今天的导游,追赶着历史的步伐,想一处处补课,让自己长成西安城的长衫,在岁月菩萨面前修下如水之境和通透智慧,可以像他们一样端一件件古董,而端起一个个朝代,说起一桩桩故事。

然而我根浅资薄,不能在几天时间里修成长衫,但我并不遗憾,通过这次修行,在岁月菩萨的经堂中,仿佛听到这样的经声:不论尊卑,不论善恶,不论残暴忠良,因起多大,果就能结多大,根植多深,花就能开多久。秦始皇总与万里长城同在,七千兵马俑永远守着秦陵。西安城中的一切都写了这一笔,就连发现兵马俑的杨志发先生,总与兵马俑一起介绍给大家认识。

我曾与孩子说,每做一件事,从哪开头就要从哪结束,如开箱取物,是从开锁起,就要从扣锁结束;削苹果从启刀发端,就要从封刀落末,这样才叫有始有终。我跪在岁月菩萨膝下,默默祈祷,游西安城我从贾平凹先生小说开启,最好也能在与其相关旗下道别。

岁月菩萨不负我的愿望。文友王飞从三百里之外来到西安城,相见在聚宝阁。朋友的真诚让我又一次次翻阅长安城里抒写友情的唐诗,从霸桥折柳送别,一直到阳关之外,驱风神游,感觉着的情谊二字的份量。神回身回我们来到了聚宝阁,这西安城的百宝箱,西安城的缩影楼,文物装点,文气弥漫,足以醉人。

我们用餐的梨花厅一斑布局足见全豹。围屏窗棂处处精雕,室内文房四宝侍候一旁,檀木古桌老椅如老者静坐,此境中,敬慕和小心油然而生。我点了几样西安风味,边用边聊,轻声慢语一别五年的情绪并没有激动迸发,因为在经典古老的面前,我们稳重了许多,别后五年的情愫仿佛如一杯酒,我们细细品着,显出我们的用心和熨贴。一聊近两个小时。文友说贾老师常在这里会见文友,这里还可以听秦腔看二人转。

一提到贾平凹先生,感觉冒失之余又添冲动,拿起相机想拍几张片片,服务生礼貌地阻止了我,我们相互轻轻一笑,不管是文友还是服务生以及我,我们的笑容里一样透出宝物不可轻像的信息。我在霓虹灯下回眸了聚宝阁,感觉还有许多缺憾,今天我没听到秦腔,没见到贾先生等。还感觉这里只有经典一笔,像贾平凹先生那种粗犷透土一笔搁在哪呢!

壶口瀑布

虽然说脑中锁定的目标是壶口瀑布,但是一到黄河边,目光就被黄河沿途风光俘虏,服服帖帖地追随黄河流动。壶口瀑布,看壶口瀑布,所有的目光一个方向投去,就如黄河所有的水一样,至此注入壶中。好在目光的碰撞无声无痛,要不然瀑布的震声,再加上这撞击声喊叫声,那响彻就不只是十里之遥,有可能撼动天宇。

我把脚站稳,打开思绪天窗,撒开密织的思网,想网住瀑布激起的金花,收藏几束敬献给岁月菩萨,也让岁月菩萨拈花一笑。大概是我织的思网过于疏散,不仅网不住金花,也网不住流过壶口故事,只收到粘滞在网上丝丝黄河水。

黄河水,我在轻捏慢揉中,触摸到我心中的感觉,她像老祖母的双手,有着饱经沧桑的粗砺,又像蕴含着昆仑山冰雪涅后的舍利子,有着颗粒之感。想起这,把自己罩在了壶口瀑布冒出的金黄浓烟里,让裸露的肌肤得到粗砺摩挲,让衣衫兜满昆仑雪水的舍利子,而后对着壶口瀑布说上一声,黄河!我死心踏地想成为这里的一粒沙子!此时满怀豪气,跟随着壶口边的陕北老汉大声喊起:且――子!

“源出昆仑衍大流,玉关九转一壶收”。黄河水从壶口注入,在跌谷轰鸣回旋中,有的成烟,有的成雾,也有的借阳光架起虹桥,当然更多还是回到河道继续向前流淌。绵绵黄河水,滔滔黄土情,黄河让我想起了唐诗,想起了大唐盛世,想起盛世中的一个官员。这位官员因其老师说过:“圣人不常出,按照惯例一般是五百年出一个圣人,五百年黄河一清嘛!”后来这官员把名字改成员半千,想自己成圣人,可历经一千多年黄河一直没变清,所以员半千也没能成为圣人。

到底是老师忽悠他,还是黄河狂醉了他。琢磨着唐朝那位老师的话,大概讲究的是天地人合一,道出的是母亲河的一愠一笑都蕴含她养育的子孙福祉安康!可是员半千居然先占玄机,以取五百之意――半千呼名,想圣贤天下。黄河的水流淌着是黄土高原的色泽,百折不挠乐往低处流淌是河流本质。员半千一定没有到壶口瀑布沐浴过。要不然怎么不知道,烟是景,雾也是景,通天虹桥更是景;怎么会不知道,一切回到黄河中依然是水。

岁月菩萨同样有这样的经文:镜花水月本是空。 我向着黄河不知道对谁又大吼一声:且――子!带了一粒黄河水浸渍小石块,随人流而离开了壶口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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