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纪实:出租司机如是说
2012-05-24 21:28:02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樟树)也许是工作既辛苦又单调吧?一般来说,出租车司机容易与乘客发生争执,或是诉说自己的郁闷;我就遇到过。

那是去年十一月末,我由加拿大回到中国,在广州的一天夜里,出租司机与我的广州亲戚,为走哪条路发生了争执。

我亲戚是广州一家医院的医生,属女强人,为人能干利索强势;向来是别人听她的。偏偏这位司机嗦絮叨死心眼,非要说他选的路线最合适。而且明明是外地人,却憋出四不像的广东话,语言就不占上风。

亲戚不耐烦了,不客气的反驳他:好咯!我回家的路,我能不清楚?不管你咋绕,只出五十元。

司机无奈地摇头,惨淡的感叹:唉,你听我解释嘛,我走的是新路,比你说的近。广州的路啊年年修月月变,不开出租未必晓得。人学好天保佑,多拉快跑我挣大头,同时又为乘客省点,才问心无愧嘛。

他看我亲戚不领情,继续嘟囔着:看嘛,有码表打公里数,超过四十五块钱,我不要好不好罚坑植挂痪涓气人的话:真是的!现在10块8块毛毛雨钱,谁在乎?

我亲戚被他的话噎住了,只得挥手示意,开车!开车!他得胜了,这才发动机器上路。随即就后悔,侧身怯怯地问:请问,你走小区那个门?

亲戚仰身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有意也许是傲慢,只吐两字:西门。而且西字发自牙缝,门字几乎听不清。司机高兴了:噢……,西门儿……!又顺嘴冒出一句河南腔:你不相信俺?那俺再省你一块五!

以我亲戚的脾气,哪能听得这如辣椒面呛她的刺激话!眼看又要争起来,我赶忙接茬打岔。我虽不是河南人,却故意用地道的河南郑州话问他:听口音是河南人吧?他答:对。河南哪的?小地方扶沟的。来几年了?连皮带里,嗳哟,十多年啦。老乡,你也在广州干?没有。我看亲戚。嗳,你咋开上出租车了?

我就这么随便的和他东拉西扯。他却当真地答:啊呀,话说来常。原先吧湖南人来得早,包了广州出租车行业。俺佩服湖南人,脾气爆性子烈,敢干敢闯能吃苦。近些年,湖南人找了更挣钱的好营生,逐步退出,咱河南人跟脚就入行啦。

我问:咋不在老家开封开?开封也算大城市。他答:开出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开封冬里长又冷,下雪路滑,出来的人少;干冻不挣钱。广州不冷,这是天时。地利呢?广州比开封大得多,跑一趟是一趟,来钱。人和,更不能比。广州人观念新,真把时间当金钱,出租快,省时间,黑白坐车人都多。咱北边人保守想不开,没法和广州比。

照你说,广州还真是发财地儿?唉,咋说哩?前些年广州人排外,苦;现在中。中,河南话是不错。

我继续和他聊:听口气,老乡早先遭罪了?这一问,像是击中要害,他反问我:你说咱河南人离家背乡南下打工,是不是:一、不图享福。二、不想遭罪。三、只想好好干活,好好挣钱?

那是那是。我的肯定使他如遇知音,立马话似泉涌滔滔,毫不隐瞒的如是说:俺来广州那会,不中。要暂住证!制定的啥孬儿孙政策?(孬儿孙河南土话,坏。)俺有国家发的身份证,可那时俺的身份证在广州不顶用,非要办暂住证不可!身不由己办就办吧。办了暂住证,嗳!?坏啦,广州人欺生,俺反倒成了人下人!厂子里打工,他不给工钱,找谁谁不管!俺还不能吭气,吭了挨打!

公安该讲理吧?不见的。一天半夜俺睡的正香,灯亮了,警察带着保安喊叫,都起来!起身慢的警察掀单子就戳警棍。电警棍多厉害,麻电打得人发抖。

俺没违法乱纪,把俺和二十来人全带到派出所,连说带骂蹲下起来,叫你咋整就得咋整,审查了一夜。天明了,放人,都没事。俺不服,警察就训俺:审查你有甚了不起?不审查咋知道是不是你作的案?你说讲理不?气人不?

上面胡来,贪污腐化出孬政策。俺也胡来,瞎说耍赖,骂大街;学电影里抱团,打他广州不讲理狗日的。打也不行,人家人多势众,专打河南人,拉标语骂俺,总是吃亏!

后来俺就想,想得头痛也想不通;气的得了一场病。病没好利,明白人给俺指点,要不那熊政策,他广州人也不至于欺负外地人。恍然大悟,可不是么?从此俺像脱胎换了骨,不再嫉恨广州人,只盼那俩偏心眼早下台。

俺不反动,真的。只是对现实有些不满,不公平吗!发发牢骚。真把俺逼急了,也敢豁出去。可是说到底吧,俺还是个绵和人,有老婆有孩子有车开,吃饱不饥平头百姓一个。春种还要等到秋收,就是眼前吃点亏,也不想国家乱,真的。

说到此他停了。我希望他说下去,相信他还有话要说。果然他又开腔了,而且嗓门比原先高,他说:相比呢,现在好了许多。前些年,一个年轻人因暂住证叫整死了。一位高层领导拍桌子发怒说,人命关天,停止暂住证!

上面变了,好嘛,他下边不变也不行。现在虽说还要暂住证,其实管的松多了,对俺民工也好多了!就说上月俺去派出所吧,进门前腿肚子还真有些打颤,进门后公安请俺坐下谈。她一个请字让俺头晕发懵,承受不起。俺说恁是公安,恁坐。俺是来办事的,站着就中。那女的说,看你说的,公安有啥了不起?坐吧,说,啥事?

我这人没出息,她一客气我反倒如坐针毡,说不出来干啥了。尽想过去在这儿白碰钉子,白受审的冤枉事。我问:后来呢?没啥后来。第二天下午取证明。

他说了个简单没意思,我就问他的现在:今年挣得不少吧?问到收入,他分明心里高兴,却故意说得稀松平淡:嗨,开车的起早搭黑,憋泡尿,挣多挣少没个准。差,一月弄个三千多近四千。好,超不过五千来块钱吧,凑活。

啊呀,都四、五千了,还说凑活!?他笑了,说:不怕你笑话。俺有个心愿,要在广州城区边边,买间有门牌号码的旧房;哪怕漏雨的都行。以现在的政策,有房就能上城市户口。俺一家鼓劲攒钱,多少再借点,兴许十年八载能办到。

我说,现在要啥城市户口?他急了,打断我的话:你看你看,城里人说话多轻巧?你城里人再能行,不都是诸葛亮吧?说开了别不高兴,你城里人比俺乡里人吃得开,就凭户口本。

这是实话,我无言以对。我只好转了话题。问他:老家好吧?他说:强是比过去强,只是苦了俺儿子和小妞妞。这咋说的?俺老婆前年也来广州了,接了摊子,摆摊卖菜。

好呀。好啥?撇在老家的小妞子才四岁,聪明得很!可娃小要妈想爹呀,电话里嗷嗷地哭叫。她妈就失魂落魄地掉泪;弄得我立不得,坐不安。

各家都有难念的经,他沉默了,我没法再问。

不知什么时候车停了,我亲戚住的小区大门横在眼前,那门楼亮堂阔气,霓虹灯打出小区名字。里数表哒哒哒地打发票,车费是四十二元几。亲戚抽出张五十元票子递给司机;司机急忙低头找钱,亲戚说不用了。

司机说:那不中。你是俺老乡的亲戚,多收钱不够意思。亲戚和蔼了,声音平淡,却有道歉的意思,她说:你是对的,没超过四十五;多的算奖金吧。又揶揄他:十块八块毛毛雨钱,看不上吧?

司机难为情的的笑笑,不好意思的说:嗨,顾客是上帝,一看你就是干大事的人。咋还记我破嘴胡喷?

一场乘车行,就这样结束;但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与司机一席话使我知道,他和他代表的那个阶层,今天虽有艰难,但总好过昨天。知道他们拼死拼活想当城里人,仅仅是要和我们城里人一样平等做人。难道对这个最基本,最正当,最合理的渴求,我们的政策,我们城里人,能不让他们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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