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专稿/作者：雪儿）（文接上期）终于，冲上山顶了，眼前是三座连续的雪峰，一览众山，我还是小。迎面一位老爷子，正拿着望远镜在调整焦距，顺着他的方向望出去，原来对面雪山上空，有人在玩滑翔伞。到这个山头的，都是来滑雪的本地人。

正午时分，餐厅里坐了三三两两的顾客。就像老外看中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一样，我看雪山也看不出什么差别，都是三角形，头小底大。说登上欧洲最高的观察站看那著名的三座雪山，眼前不就是了吗？至于它到底是4158米高，还是2703米高，对我来说都一样，我都够渺小的了。

山上的气温居然有摄氏5.5度，大概是因为距离太阳比较近了吧，高处不“甚”寒。吃饱喝足之后，鼓足勇气开始下山。下到Thuner湖边，已经两点多了，奔昨天参观过的Solbad Beatus而去，三点钟不到，已经进温泉了，幸好自己带了浴巾，不然贼贵。懵懵懂懂一路进去，听说室外的池子水温最高，一点也不冷，既然如此，直奔主题。

昨天顺路来参观的时候，看见一帮老头子，全都贴着墙根一排（只能看得见脑袋），觉得很搞笑。今天自己下去才知其中奥妙。小小的池子，遍布机关。有按摩头的，按摩脚的，按摩肩颈的，当然，还有按摩腰部的。水下铺设的设备让你可以躺，可以趴，靠墙那一排，是座位，怪不得老头子们要排排坐，最轻松的姿势。每隔几分钟，各个不同区域的设备底下会轮流冒出大量泡泡，全身按摩，给你带来最大面积的享受。怪不得此地收费高，物有所值。

今天来泡温泉的人不少，不是结对，就是成群，形单影只的，只有一个；黄皮肤的，也只有一个，所以收到很多注目礼。发现大家最喜欢的，是靠外侧的一排“躺椅”。当水泡出现的时候，躺在上面很舒服，唯一的缺点是你需要时不时地抓住底下的管子，免得被水泡的力量给冲走。微微闭上眼睛，眼前热气腾腾，耳畔是水泡发出的欢快的咕嘟声……一扭头，看见左右一大片整整齐齐的人体，像极了在开了锅的水里，煮肉？赶紧打住这不合时宜的想像。

我在这水深1米4的池子里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可惜没有同伙，不能放肆。环顾四周的北欧人，虽然男的帅女的美，但表情很像他们那里的天气，严肃深沉，不苟言笑，典型的阿尔卑斯气质。温泉的前面，是经过精心雕琢的花园，即使是飘雪的冬季，仍然鲜花盛开。再往前，是永远平静如镜的湖水。水边环绕的雪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好几千年了。太阳渐渐下到了山的那一边，金色的山脊，也慢慢晕染成了一抹红……

原本是带了相机进来的，一来忙于戏水，二来担心惊扰别人。第一次意识到，文字的力量，是完全可以超越相机的。

（七）

清晨起来就有惊喜–窗外起雾了。早餐时跟老板娘练习了一阵Zurich和Zermatt的发音，一转头就忘了，好像是什么“朱德”和“策马”。

今天要取道11号公路去下一站–法国小镇。路上有两个目标：Lauenen和Gruyeres，但方向相反，只能二选一。于是去请教老板娘。

“Lauenen在哪里？”本地人的她竟然一脸茫然，“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因为……因为看见一幅画……”我底气不足地嘟囔。“Gruyeres是好地方，很美。”她说，“那里最有名的是Cheese。”

OK，答案已经有了，目标Lauenen。没人知道？养在深闺人未识，就让我去识一识。Cheese？经常被它的味道气死。除了照相的时候，甚少提起这种东东。

今天的目的地有200公里，而且要翻越阿尔卑斯相当险峻的路段，任重而道远。八天的瑞士之旅，在Interlaken住了三天，却对它一无所知，连镇上唯一的一条主要马路，也没空去压一压，这就走啦。

出门不久就开始上山，雾气随着高度的爬升也越来越浓，赶紧打开车灯，车外一片模糊，能见度竟然只有五、六米远，比起大雪或大雨还糟。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云里雾里，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还好车不算多，开了一阵，见路边有户人家，就把车往旁边靠了靠，想暂时停一下定定神。

记得小时候，看过奥利弗主演的《王子复仇记》。国王被他弟弟杀害以后，灵魂曾经显形，要哈姆雷特替父复仇。王子仰望着茫茫夜空中，父王渐渐清晰，告诉他真相，然后又渐渐消失远去……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读语文书，知道了什么叫“海市蜃楼”，后来看电影，见识了令时空幻化的“蒙太奇”。

当我在浓得化不开的雾中刚刚停下车，一抬头，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好像有一阵风吹过，小镇街道正面的上空，刚才什么也没有，现在竟隐隐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挺拔的雪山！

我以为我的眼睛或者脑子出了问题，要不然就是两者同时出了问题。雪山越来越清晰，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赶紧抓起相机，拍了几张，看着雪山被浓雾再次吞没。

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经历了震惊，狂喜，慌乱，惋惜。在北欧遥远的天空下，在浓雾弥漫的陌生的小镇街头，I am so close to the heaven。大自然慷慨的馈赠让我喜极而泣。

贪心是我的痼疾。如此美好的早晨，在这如梦似幻的人间仙境里开车，心里还挺着急，因为浓雾而看不见人间的烟火。

大雾终于渐渐化开，一路美景不断，风光无限。随着山势的起伏，一会儿爬到山上，居高临下，将山谷里覆盖着雪白的冬衣，仿佛正在冬眠的村庄尽收眼底；一会儿下到山脚，看雪坡上数不清的滑雪道，在阳光下烁烁闪光；雪道上，不仅有各路高手各显神通，连蹒跚的孩子也当仁不让。

从地图上看，Lauenen在小路的尽头，最为偏僻的地方。可是几十里崎岖的山路上，既不僻，也不静，来来往往几乎都是滑雪的人群。来瑞士之前，想到是冬天一个人开车，又走的都不是热门地方，恐怕需要手机傍身，以防万一。

我错了。富乡没有僻壤，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够看见无孔不入的人类。崇山峻岭，皑皑白雪的山坡下，路边有巴掌大一块凹进去的地方–停了一辆车。更过分的是，每逢有凹进去的地方，都停了一辆车。

前面似乎没有路了，只能压着积雪开过去–那就开过去吧。林子深处有别墅，一个老人拄着滑雪棍子在跟他的狗散步，那边几只牧羊犬拉着雪橇正准备出发呢。

从Lauenen出来到Aigle的路全是崇山峻岭，一路可以清晰地看见最上面的雪峰，剑一般直插天空。山腰部分则林木葱茏，云雾缭绕，隐隐有人家。想起罗大佑唱的：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翻过阿尔卑斯山脉，眼前景色大变，到处都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葡萄园。不知什么时候，路边的招牌都变成法文了，油价也突然跌了不少：原来瑞士法郎换成欧元了。正在琢磨怎么进了法国也没有人通知一声……前面就有人招呼我了。

招呼我的不是别人，警察是也！乖乖停车，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背后插上的安全带解开（下车太频繁，烦不胜烦想出的招），再将GPS关掉，免得它当着警察叔叔的面乱说。

警察要查护照，还问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来的等等，哦，原来不是交通警察。谢谢、放行之后，我还是没搞清楚刚才那警察是法国的还是瑞士的。想必应该是法国的边境吧，在St-Gingolph。

果然不出我所料，再打开GPS，它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说：“您超过了限速。”比真的警察还较真儿。

进入法国境内以后，沿着日内瓦湖的南岸西行。天空灰蒙蒙，湖面雾腾腾，对岸蒙查查，我则急匆匆。路过湖滨城市Thonon-les-Bains，有外表豪华得不得了，充满贵族气派的大酒店，鳞次栉比，热闹的湖滨让我想起了去年夏天的尼斯。

从日内瓦湖边往南，再次进入山区。不久，前面出现一座雪峰，也是一柱擎天的姿势和造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马特宏(Matterhorn)？旁边怎么多了一个弟弟？（形状相似，个头小点）

一直对老马有些怨气。需要多跑几十里山路，才能远远望其项背，如想将老马脸上的褶子看仔细点儿，得另外花钱搭老马家自己的车进去，因为他老人家不喜欢汽油的味道。而且，一块儿搭进去的，还有我用来泡温泉的宝贵时间。算了吧，之前的少女我都放弃了，老马，尽管号称是阿尔卑斯的象征，是瑞士巧克力不二的商标，还是再会吧。

紧赶慢赶，终于在四点半的时候，赶到了下榻的法国小村Bellevaux。大概村子太小了，酒店的地址就是村名，我在村口的教堂旁边停下车，准备找人问路。推开车门刚一迈脚，就听见教堂里传来一声浑厚的钟声。怎么回事？大人物驾到才能享受如此礼遇吧？呵呵，自作多情一下下。

房间里很暖和。整个一面墙都是玻璃，而且通向外面的阳台。教堂的尖顶和雪山就是房间的装饰画。一张大床。更绝的是，厕所马桶和洗簌间是分开的，可惜本人分身乏术。最绝的是，只要区区40欧元。

当我坐下来，写下以上文字的时候，耳畔不时传来教堂的钟声。声声入耳，声声悦心。抿一口玄米茶。夜已经深了。光阴好像流水一般，飞快。

（八）

昨晚睡得挺香，大概实在是太累了。今天不到九点就出发了，GPS蛮厉害，在村落之间游刃有余，盘山路上全是180度的弯道让我晨练。法国村庄的味道跟瑞士就是不太一样，又很难说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看村名仍然是法文，不过有瑞士的十字标志，以为又回到瑞士了。

七弯八拐来到一个山上的村子，人很多，在村口就发生了塞车，村中心广场的教堂门口竟然有一百多人加一百多副滑雪板在排队，看样子是有巴士送去滑雪场。

又一个大转弯上到坡上，居然人声鼎沸，面前扯了块横幅–我碰上集市啦！真是想不到，这样天寒地冻的冬季，这样天高地远的山头，人们还有兴致跑到这里来做生意和被做生意。

立刻停下车融入人流之中。吃的，穿的，用的，装饰的，神马都有。看见前面有个老头儿买了两只煎得又香又热的香肠，乐颠颠走了，嘴馋，也跟着买了一只，乐颠颠吃了。

出村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它的名字：Chatel。原来是法瑞边境上的法国小村。不知不觉中回到了瑞士，阿尔卑斯南边的山坡和原野上，到处是葡萄园。秋天的时候，这里一定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酒的醇香，如果穿行在丰收时节的葡萄园之间，该会有多么沉醉。

而现在初冬的雪，给葡萄园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冬衣。精心修剪过的葡萄藤将山坡变成了棕啡色。散落的房舍点缀在坡上，想那一座座屋檐底下的人们，从事着甜蜜的事业，酿造一桶又一桶的美酒，年复一年。

坐落在群山之间的Leukerbad又被誉为温泉镇。镇里几乎全是依山而建的各式酒店和餐馆，地势起伏，地形复杂，街不成街，道不成道，游人四窜，一团乱麻；进镇以后，GPS讯号不良一通乱指，我则一阵乱驶，最后无路可走了，停下来，见门口有人在铲雪–正好就是我要找的人。

欧洲一般酒店的房间都比较小，配置也奇怪：有阳台却没有厕所；有洗手池却没有冲凉房。这间叫做Rossli的酒店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它那架颇为原始的电梯。

电梯门跟普通房间的门一模一样，自己拉开把手走进去，弹簧门会慢慢阖上。如果电梯门完全关上之前你按了要去的楼层，那是白按的。电梯到了，停下之后，门绝对不会自动打开（我就本能地站在里面傻等了半天），你得亲自推开门把自己放出去。好玩吧。

Check-in之后，还得把车停到镇口的停车场去。酒店隔壁就是号称欧洲规模最大的温泉Lindner Alpentherme。

我直接去了它在室外的温泉池，而且这回不怕麻烦，把相机举进去了。环境比Interlaken的还要好，雪山似乎触手可及。躺着全身按摩的时候也不怕被水冲走了–多了一个头部靠垫，舒服很多。

还有一个新鲜玩意儿，排了好久的队才享受到，也是全身按摩，但身子底下什么也没有，全靠水柱的力量将身体托起。这时候整个人悬浮在水上，四周水泡翻滚的热气使雪山看起来比琼瑶还朦胧，朦胧之中，望见夕阳在山巅做最后的告别，缆车还在空中缓缓穿梭，一弯新月刚刚出现在山谷的上方……

（九）

今天要往东去。昨晚研究了一晚上地图，被图上的虚线和标出的海拔震住了，还是觉得活着回去比较重要。放弃所有的途经地点，直奔目的地吧，留住青山，下回有柴再烧。

在楼下大堂里吃早餐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女人。聊天的时候得知她是一个人开车从日内瓦来，赶紧回房间取了地图向女地主请教。谁想她竟然从未开车去过Chur，不知道路况和风景的比较，不过她给我出主意，可以去镇上的游客中心问问。地主唯一能够为我指点迷津的是，告诉我Leuk等于英文的Hot water，而Bad则是bath的意思。

今晨拉开窗帘就看到山里起雾了，原本近在咫尺的雪山若隐若现。或许应该是云吧？住在这里真有点儿分不清天上人间。然而不过是一顿早餐的功夫，竟然大雪纷飞。

到镇口去取车的路上，先拐进了游客中心。被告知如果走我的GPS指引的路，距离最短，也最安全，因为中间有两段路冬季都不开，连人带车用火车送到山的另一边去。缺点是钻在隧道里，无风景可餐。而且两段火车的费用不菲。

那如果穿过意大利呢？道路曲折而漫长，他们不清楚沿途是不是所有的Pass（据我个人观察理解，Pass通常指不得不翻越的山头要塞）都通畅。“不要紧，我车有雪链。”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我对他们说。其实，这纯粹是说来给自己壮胆的。冒险之旅，就这样在大雪之中决定了。

其实路程并不是那么遥远，尚不足300公里。可山路如同天路般难行。更糟的是，山区的信号差，GPS被整得神经错乱了好几回，让我在陌生的，不知名的小镇上窜来窜去，路牌又看不懂，而且就算是看懂了，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来到一处奇怪的地方，GPS说让我前去坐渡船，见它的鬼！幸好渡船口有两个人，赶紧跳下来问路，知道互相都说不明白，拿着地图指点就成了。按照那两人手指的方向，又一次回到刚才已经转了N圈的小镇。

这回得找个开车的人问路。堵在一个路口，后面车上的司机只说了一个字：“Simplon！”叫我找这个路牌，然后跟着走就是了。谢天谢地，最后总算找到了那条通往意大利的公路。

结果Simplon是今天最令我愉快的地方。不仅因为它是道路转接的关键，而且当我转过一道又一道的弯，来到山顶的Simplon Pass的时候，见到了今天的第一缕阳光。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风将山巅的云吹开了一条缝，蓝天乘机露出了笑脸。尽管前路漫漫，还是顾头不顾腚地停了车。

四周白茫茫一片，纯净得有些不真实。竟然有人在散步。还有人在准备滑翔伞飞翔。山坳里有几座房屋。一只狗。……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云渐渐散了，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黛色的山脉，伴我一路向东南飞驰。

发现一个在山区或者地形复杂的地方使用GPS的窍门：将目的地尽可能地设到最近的必经之点，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它犯错或者乱说的机会。所以我每走一段就重新找一个新的目的地，将目标分解之后，好像每次的路程都不太远，双方都感觉轻松许多。GPS是我旅途中的好伙伴，没有它，我很难成行；它的多言多语，也给我增加了不少人气。

听说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旅行之地是巴黎，我却偏爱罗马。《罗马假日》的派克，怎么可以帅成这样！奥黛丽*赫本那条在罗马街头招摇过的白色束腰长裙，永远定格在我青春的记忆之中。或许还因为《教父》，因为黑手党，因为西西里，因为浪漫的威尼斯，因为古老神秘的佛罗伦萨，因为歌剧老是唱意大利文……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对意大利情有独钟。

遗憾的是，第一次探访意大利就有些莽撞，严格说来，是不合法地冲进去的！要怪就只能怪那偏偏是一条下山的路，对路边竖立的意大利标牌，根本来不及表达敬意，只有惊鸿一瞥的功夫–起码超速20公里。

继续前行来到过境之后的第一个村子Iselle，村口有警察，看一眼我的瑞士车牌以后，挥挥手放行了–没有被意大利警察挑中。

大约一点钟左右，到了一个叫Druogno的地方，在教堂旁边停车小憩午餐。意大利境内的积雪不太多，此时的气温居然有11度之高。看见从前面一辆车上，下来一个表情严肃的老头，过了一会儿，从马路对面走来一老太太，老头儿立即眉开眼笑，上去就搂着她的肩膀。意大利男人的浪漫情怀，是渗入骨髓的。

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个很小的村庄Corippo，也不过就绕道十几公里，从Google地图上看，它在一条窄窄的小路尽头，还途经一个细长蜿蜒的湖泊。不过，这回我大意了，小村其实是在山上，要立体图才能见真相。上山的路绕了几圈，就决定放弃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何等的英明。此时离最后的目的地Furstenau尚有120公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