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荣获一等功证书）

（图：第18陆军医院证件照）

（图：护士长培训毕业照）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韬戈）圣诞探望父母，母亲在整理以往证章的时候拿出一本一等功证，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本。这是一本由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军区司令部和政治部颁发的证书，上面写着：李XX同志，在抗美援朝收治任务中，与睡眠治疗室全体同志集体创立功绩，全体荣记一等功一次，特授此证，以资纪念。落款时间为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十五日，那一年母亲十七岁。

母亲以前是军医，执行抗美援朝收治任务没有什么稀奇的，令人不解的是什么叫做“睡眠治疗室”，而仅仅是睡眠治疗就能获得一等功就比较令人费解。前不久中国海军一艘潜艇获得集体一等功是因为在海底遭遇断崖，成功解困避免艇毁人亡。这个小小的睡眠治疗室又能有何等功勋呢？

原来，这是一段军史所不愿提及或者长期保密的一段历史，以至于向子女们也从未提及。在抗美援朝期间，很多新战士毫无心理准备就站在了与世界最强军事机器对立的战场上。美军用钢铁对抗肉体的战术，使用密集的炮火加上头顶超低空呼啸而过的飞机和随后爆炸的巨响，使很多人心理崩溃精神错乱。中国军方一向以钢铁军队自诩，当然不愿意让外界知道解放军战士还有被吓破胆的事情。于是当一批批在战场上被吓成精神病的战士回来后，就被送进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军区后勤部第18陆军医院三分院，也就是母亲所在的单位，这个分院的任务被临时改变为精神病收治中心，也是全军第一个精神病收治中心，在当时也是唯一的一个。

母亲1951年参军，在第18陆军医院当学员之后到该单位做护士，对精神病护理治疗毫无经验。然而，就整个医院来讲也是一样的，对于战场受惊吓患精神病的情况，在解放军以往的战史中是不曾有过的。因此当时中国军队对此病的根源也毫无研究，只是从政治觉悟角度加以定论：这些人是贪生怕死。其实，美军也是到1980年代才出现“创伤后精神紧张性障碍”这样的专业词汇，而真正的创伤理论到了1990年代才正式出现。被定义为是一种“对无法预知、无法阻挡、无法掌控的激烈事件的一种应激反应。这些事件会以在脑海中多次浮现、噩梦以及其他形式得以再现”的行为。

由于缺乏治疗技术，军方要求从地方志愿医疗团寻求支援。南京志愿医疗团第5批第5队，又叫“精神病治疗队”，共有七八名精神科医生组成。在1952年春天抵达长春，身着志愿军军服并入第18陆军医院32分队，开始了对精神病战士的收治工作，这也是全国唯一的一个这样的单位。

据母亲回忆说，当时不能把这些病人叫做精神病人，主要是担心传到外界影响军队声誉，内部把他们称做“痴惊病人”，意思是受惊吓发痴的病人，在其病历上仅注明“癔病”。

他们的主要表现是很夸大的惊吓反应、记忆损害、睡眠障碍、战争噩梦、无目的动作、理解执行命令困难等。还有一些主要是以酗酒、药物滥用、违反纪律等行为，无法在部队执行任务。

她清醒地记得，有个双目失明的患者在医院里还拿着棍棒四处挥甩着，依然沉浸在与敌人争夺山头的搏斗状态中。有的则手脚麻利地爬上烟囱，一阵狂呼乱喊之后再下来吃饭。有的是神魂颠倒，四处游荡，但也不会胡乱打人。

由于缺乏经验，即使是南京志愿团的专家也对战争精神病也毫无研究，因此母亲所在的第18陆军医院三分院收治队采用睡眠疗法予以治疗，创立了“睡眠治疗室”。她们采用制造黑暗环境，模拟下雨、流水等声音等予以催眠，或者手持铅笔让患者专注盯着然后予以催眠等疗法。当时的理论是让这些狂躁无法自制的人睡着了就好了这群毫无经验的治疗者们只好以辛苦的工作来换取一点点成果。

母亲回忆说，当时她们经常是几天不睡觉，医院给医护人员提供最好的餐饮，年轻人几天不睡也照样工作，因此这份辛苦也被东北军区看在眼里，获得一等功也是拿生命熬出来的。

对于一些症状较重的病人则采用电休克疗法，也就是对脑部进行电击。通电之后那些行为亢奋的战士会猛烈抽搐并陷入短暂的意识丧失，然后慢慢转醒后过激行为会有所缓解。

中国一份名为《南都周刊》的杂志在2013年8月曾经报道过一名曾经在湖州康复医院治疗的精神病患者，名为小蒋（蒋振娟）。她们当年有417人被转送到浙江湖州，专为朝战病人而建的浙江省第五康复医院，当年只剩下最后一位弥留的病人就是小蒋，不知今年是否还健在。

母亲还记得这位当年为数不多的女精神病战士，她回忆说当年都叫她蒋护士长，其实小蒋当年也是一个18岁的小护士，看到血淋淋的伤病员受惊吓而患病。

母亲记得前后共收治过两批，每批500人左右，总共约千人。不过这千余人是伤员，经过分类后有百余人被鉴定为精神类疾病患者。朝鲜战争结束之后，这些志愿军精神病人开始向内地医院转移。除了湖州康复医院之外，位于山东济宁的戴庄精神病院、张家口的河北第三康复医院，均属当时专门兴建的精神病院。据该周刊报道，六十年过去戴庄收治的朝战病人已无在世者；河北张家口、湖南常德等地的最后一名朝战精神病人，也相继离世。当年湖州三院的417名病人，报道时只落下“小蒋”一个，而她也在2013年12月26日离世，至此全部余百名患者士兵全部不在了，而当年参加医治工作的军人们相信也已经所剩无几。

（作者韬戈目前就职于多伦多某中文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