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重新审视史迪威将军在华任务》作序
2017-03-20 17:08:39
来源:星星生活

我来自一个华侨家庭,出生于法属时代的越南。父亲从商,在湄公河支流一个名叫“凤合市”的偏远小镇经营谷物生意。日本占领印支半岛时我还很小,不懂事。六岁时,父亲带领我们一家离开这个小镇,听说是由于反殖民游击队四处捣乱,不但生意受到影响,人身安全也保障不了。父亲曾苦撑多年,终于放弃他自己一手建立的基业。

我们迁到当年的西贡,在堤岸定居,一切必须从头开始。父亲继续干他熟识的老本行,但精壮之年已过,而且缺少资金,幸好有儿女帮忙,艰苦经营,勉强站稳脚步。我开始上小学,在一家平民义学(校名也忘了)接受启蒙教育。一年后转到另一家规模较大和师资较好的“新会学校”,完成小学课程。

1954年,法国在奠边府战败,撤离越南,我刚升初中,进入“知用中学”就读,课程仍以中文为主。越南在法国退出后一分为二,北方由胡志明领导之共产党统治,南方由吴廷琰成立民主共和政府,受到美国支持。南越政府开始排华,推行越化案,强迫华侨入籍,否则禁止他们做某类生意;华校必须增加越语课程,华侨子弟必须当兵。华裔学生为此开始寻求出路,秘密出走成为风气,前往中国大陆或台湾升学。越南政府设下很多限制,但仍无法冷却这股“回归”潮。我便在1958年和年长四岁的哥哥离家,前往广州升学。由于不能适应当时的环境,几经周折,最后流落在举目无亲的香港。

当年,除了越南侨生之外,印尼侨生也因当地政府排华而返回中国大陆,不过受不住共产党推行的政策,纷纷走回头路,但障碍重重,不少和我们一样都滞留在香港。

香港当时的移民政策执行得比较宽松,对华侨入境网开一面,我们很容易便取得身分证,不过仍期望越南情况会改善,或许会欢迎我们回归与家庭重聚。结果事与愿违,一下子便在那里度过了我的大半生,直到1995年移居加拿大。虽然离开了香港二十多年,仍念念不忘这个老家。

香港充满机会,使我能够以一个外来者的身分在这里扎根,实现我的“香港梦”。我中学未读完便出来做事,由最低级文员开始,当过簿记员、会计助理,会计主任,但发觉埋头埋脑干的数字工作与我的兴趣不合,因此中途转行,当起推销员来,从此按部就班,以业绩搏取升职,最后成为一家英国公司(Staflex Texifused Ltd.)的总经理,兼任营业经理。我在制衣配料市场开始建立起个人的声望,等待更好的机会来临。

1964年,我首次代表“吉列刀片公司”到日本横滨公干,1968年代表吉列(Gillette)到印尼巴里岛参加财务会议,1970年被吉列遣送到伦敦和波士顿受训,首次搭乘飞机环绕世界一周,当时我只有二十八岁。吉列对我赋予厚望,但一年后我便离开,转行做推销员,将已定之计划付诸实施。

我生性外向,喜欢和人交往,不耻下问;只要能力许可,也乐意助人。十五岁离家,在外漂流,养成冒险精神,也学会处理危机,遇到挫折,不会失去信心,一试再试。我三十六岁那年,是事业旅程的大突破。加拿大杜明纺织公司(Dominion Textile)向我招手,以非常优厚的条件聘请我担任亚洲地区的总经理,我欣然接受。原来亚洲分公司(DHJ Industries)连年亏蚀,必须重组。我上任后实行大刀阔斧,开源节流,五年后开始转亏为盈,从此我受到赏识,成为公司的亚洲区总栽,服务了十八年,直至退休为止。

我虽然早年失学,但我从未停止过学习,离开学校之后还到大学的成人班上课,或参加一些专业课程。学习早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丰富我的人生经历。我参加过不同的专业考试,拿到不少文凭,但都收藏起来,只当作为学习的纪录。我工余的爱好是:弹吉他、阅读、写作,打网球,十年如一日,没有改变;退休后曾参加志愿工作,担任多伦多华人社会服务协会(简称多华会TCCSA)的理事及主席,协助新移民融入加拿大社会。近年加入了多伦多华人作家协会担任秘书,为会员服务;几年前也加入了安省中英翻译学会,担任理事,三年前被推举为会长。

我五十三岁那年便退休,在多伦多定居。以前为了公务曾周游列国,但都是来去匆匆。如今出外旅游心情轻松多了,流连忘返,并把旅游经历记录下来,在报章和杂志发表。除游记之外,我也写一些政治论文,生活趣闻,人生百态,医学常识、海外华裔社会动态等等。我是多伦多《星星生活周刊》的长期专栏作家,发表过数百篇文章。香港发生“占中”那段日子,我开始加入《港人讲地》网站,为沉默的大多数发声。《星岛日报》、《成报》、《信报》、《文汇报》、《加拿大商报》等报章都曾经转载我的文章。我一直使用真名实姓发表,表示对我的言论负责。

我六岁以前只会说越南方言,如今已忘得一干二净。我对越南始终培养不出归属感,一厢情愿要做个中国人。妻子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日治时代出生,母亲早逝,父亲未尽父职,使她终生遗憾。我们早婚,曾经是被人耻笑的对象;婚礼在香港婚姻注册署举行,只有证婚人参加仪式,礼成吃顿便饭便算,比今天的“裸婚”还不如。因为尝过被人奚落和鄙视的经历,我俩锻炼成钢铁一般的意志,互相扶持,排除万难,倒下来再站起来。我俩也志同道合,喜欢学习,以开放的态度接受新事物。

我对早年失学仍耿耿于怀,一直寻求补救之道。我喜欢以白手兴家的人做榜样,向他们学习。我也仰慕有学问及有才华的人,喜欢与他们结交,从中学习,增广见闻,提升个人修养。去年有幸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王应立(Grant Wong)先生,一个饱学之士,也是个事业有成之人。王兄喜欢研究历史,博览群书,见解精辟。他虽然离开香港超越半个世纪,但仍心怀故里,关心香港事,也关心中国事。他修业于香港著名学府,中学毕业后到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攻读机械工程,还修读工商管理硕士文凭课程。毕业后投入本科工作,在同一机构服务了四十三年,功成身退,完成了他的“美国梦”。

很多美籍华人在美国生活多年之后,受到政治的宣传,耳濡目染,盲目崇美,唯美国马首是瞻,失去客观分析的能力。王应立没有这个毛病,始终保持头脑清醒,目光如炬。他看了芭芭拉塔奇曼(Barbara W. Tuchman)那本历史著作《史迪威及其中国经验1911-1945》之后,发觉内容失实,资料错漏百出,观点偏差误导,动机可疑,必须严正指出其谬误之处,以正视听。王兄花了不少时间查证资料,提出反证,并动笔详列纸上,与关心世事和中国事的朋友分享。我有幸成为他的读者之一,当原稿收到后便先睹为快,一气呵成读完这本大作,心情亦随著作者的感受而起落。

王应立的国学修养其实很高,曾将《水浒传》翻译成英文,那是一项洋洋洒洒六百页的巨大工程。他本来打算自己动手将这本新作的英文原稿翻译成中文。但由于百事缠身,所以由我代劳。我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只想不会令他失望。去年八月他曾亲身来到多伦多与我讨论这件事,我便立即动工。九月中我到三藩市回访他,再商讨其他细则,如版权,付印程序,推广策略等等。我每天都将译稿送他复核,以求达到他的要求。

全书大约二十万字,我花了半年时间才初步完成译稿,现正重新整理一下。在过去的六个月,我的好友姚昉先生曾经提出很多宝贵的意见,并为我的文字润饰;作协文友思华兄、陈镇雄先生和孙白梅大姐不断给予鼓励及为我指出错字;还有其他海外文友如黄宝芝女士和荣惠伦兄也为我更正错字。他们功不可没,我永远感激不尽。除此之外,香港之“港人讲地”网站一直图文并茂将拙作上载,“美西侨报”也答应提供宝贵的版面刊登此文。我顺此向他们两家致谢。

曾经有朋友问我翻译这本书有什么目的,我说有,但绝对不是为了求名或牟利。作者和我都不持有任何政治立场也不会为某个集团效劳。王应立是专业机械工程师,我是打工一族曾为商业机构牟利。我们都已从工作单位上退下,早已过古稀之年,从保守点估计也可算是衣食无忧。著书立说非属我们的专长,付印后仍不知这本书有没有销路。不过,纵使赔本也志在必行,因为感觉做这件事很有意义,可还历史及中国人一点公道。假设出版后,这本著作能带来一点收益,我们会将全数拨入王应立已设立的助学基金,使一些穷学生受惠。

2017年3月5日 黄启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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