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属于音乐
2004-05-05 11:52:10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 木然)第一次看张堤演出是在新年音乐会上,聚光灯下的他表现得很沉着,那天晚上他演奏了伊萨伊(Eugene Ysaye,)六首小提琴奏鸣曲中的一首,印象极深的是他不张扬的演奏风格,充满力度与情感。

后来有机会与张堤聊起音乐,聊起艺术,聊起人生,发现他话不多,一如他的演奏艺术,沉沉稳稳,朴实内在。

听张堤说他在八岁才开始学琴不禁吃了一惊,因为按常规来说,学习小提琴最佳的启蒙年龄大约在三岁左右。八岁起步,路会走得很艰难。

“开始学琴很艰难,好在父亲是个懂音乐的人,拉小提琴是他的爱好。”张堤讲起孩提跟当医生的父亲学琴的情景,确实令闻者动容。“那时家里有台唱机,但发条坏了,在太原,像电唱机这种属于封、资、修的玩艺儿,别说没人敢修,就算有,也无法找到配件。为了能使我听到更多的西方音乐,父亲楞是用手转动着唱片,一圈一圈地旋着,要保证旋律的准确,还要有连贯性,这功夫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张堤说的故事确实有些神奇,不过,我相信敏感与精细,是医生的天赋。何况还有父子情深。

声言当初对学琴完全没有兴趣的张堤,在音乐上有一种天成的敏感。他学琴仅一年,就在太原登台演出,在当地被誉为神童,从此在音乐这条路上狂奔,一发不可收拾。“记得在太原那几年,每天排满了演出,有次确实太累了,就躲到衣柜里去睡觉,等到该我上场时,舞台监督到处找我,好不容易从衣柜里翻出我来,匆忙上阵,结果发现错拿了一位叔叔的琴,这种笑话经常发生。”

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后成为张堤艺术指导的钢琴家林盈告诉我:“张堤在太原演出时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就积累了很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那时候演出完首长会上台和演员握手,小张堤的手因寒冷显得裂痕累累,还因此洗得不怎么干净,但就是这双小手,拉出了让人惊叹的乐曲。”

1974年,张堤的父亲认识到他在演奏上已不能胜任对孩子的教授,只好将孩子送回北京另寻老师,那年张堤刚满12岁。

林盈说她就是在那年认识张堤的。“当时觉得这个孩子的天赋很好,只是在乐理上,还有对一些作品的接触和了解上存在着不足,不过这并不能掩盖他是块可雕的璞玉。”

在音乐的路上兜转了四年,一切回到起点再重新开始,张堤当时的情形,有点像自学武功的侠者,功夫虽然了得,但基础仍欠扎实。好在他其时身处北京,名师密布,加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允许他进去试读,年仅12岁的孩子,背着琴穿梭在城南城北,不到4年,也就是1978年,他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那年能进中央音乐学院的人都是高手,比如作曲系的叶小钢、翟小松、谭盾、陈其纲等。

谈起当年考上中央音乐学院,张堤说那年只有16岁,连中学文凭都没拿到,按规定学校不能录取他,由于他的专业试拿的是第一名,爱才的考官就他的录取给系里写了报告,系里收到报告后不敢作主,就转给学院,学院再报到文化部,文化部转给高教部,经过来回折腾,最后才作出破格录取的决定。

一个八岁才开始学琴的孩子,八年后却成为中央音乐学院最年轻的大学生,师从中国最著名的小提琴教育家林耀基先生,在一连串幸运的背后,更多的,应是他对音乐艺术执着追求所致吧。

1979年6月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件事不但只在张堤整个艺术生命里占据相当重要的位置,就算对当今的许多著名音乐家,其影响力也是刻骨铭心的。这件有趣的事情关系到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艾萨克-史特恩(Isaac Stern)。

有小提琴教父之称的史特恩当年以西方音乐大使的角色来到中国,他在恶劣的演出环境下在北京与中国的音乐家演出了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之后在上海演出法兰克与布拉姆斯小提琴奏鸣曲。

如果让时光倒流,我们不难想象,在1979年那样的环境下,经历过“十年浩劫”,中国正进入百废备举,此时高雅的西乐从站在简陋的舞台布景前、汗流浃背的史特恩手中涓涓流出,与台下穿着汗衫,摇着扇子的观众共呼吸,这组镜头最具意义之处在于音乐使东西方的距离感归零。史特恩此行被拍成纪录片《从毛到莫扎特》(From Mao to Mozart),该片赢得1981年度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和当年的戛纳电影节特别奖。

假若我们今天有幸重看这部影片,就会发现在电影里受到史特恩指导的那帮少年,如今大多数已成为中国音乐界的精英。像大提琴家王健、小提琴家钱舟和徐惟聆等,自然,张堤当年也是受到大师指点的其中一人。

作为影片,《从毛到莫扎特》向西方传递了这样一个沉静的信息:红色中国需要音乐;作为音乐家,史特恩为每一位少年音乐学习者打开了透视西方的慧眼。就算多年以后,张堤讲起他当初决意出国求学,也不讳言史特恩给他带来的新视觉。

1982年,张堤以“唯一满分学生” 之荣誉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当时他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到中央乐团,还有就是到中国广播交响乐团。由于张堤其时已萌生出国留学之意,为求能早日出国,他选择了在管理上相对较松的中国广播交响乐团,从专职独奏家到乐队首席,一路走得相当轻松。

在广播交响乐团工作了两年后,张堤托人将他演奏的录音带给史特恩,经史特恩推荐,他被美国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录取,可惜的是广播交响乐团以他服务年限未够为由拒绝批准他的留学申请。到了1986年,张堤终以全额奖学金入读多伦多皇家音乐学院,经过一年的学习,由皇家音乐学院院长推荐,赴美国印第安纳大学音乐学院师从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大师金格尔先生。“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也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金格尔老师在当今小提琴演奏教授中,属于最TOP那级,世界上很多小提琴演奏学习者,都以能跟他学习为荣。在这个机会争取的过程中,有点像少林寺的武僧学功夫,一层层打上去,直接打到掌门座前。那年,老师只收了三个学生,我是唯一一个中国人。”

现在我们应该能理解为什么张堤在每次重要的演出中,都会选择难度极大的伊萨伊的小提琴奏鸣曲作为演出曲目,因为他的老师金格尔是伊萨伊的学生。张堤说在跟从金格尔学琴的两年多时间里,大师将每首曲目不同的指法、弓法,特别是情感表现一一展现,那种感觉用醍醐灌顶来形容确实不为过。

从8岁到27岁,张堤在19年的求学路程中是幸运的,这种幸运促成他在1990年参加了被誉为音乐界的奥运会的莫斯科柴柯夫斯基国际比赛小提琴项目,那年参赛有108名,最后淘汰剩12名,当时中国在钢琴和大提琴全军覆没,小提琴中,中国派去的7名选手也在12名外,而张堤是唯一进入决赛并一举取得大奖的。

在十四年之后,张堤回忆起当初参赛的情景时说:“那次比赛最遗憾的是因为我是在加拿大报名的,所以只能以个人名义参赛,不能代表中国。”

张堤就是这么个较真的人,14年的遗憾,他背负到现在。不过,退回来想,假若没有这种较真,我们就不可能在今天的舞台上,听到他在弓弦间深沉悲悯而又宁静至远的问答思辨,在这点上,多伦多的观众得天独厚,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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